迈出维修店的第一步,马方就吐了一口痰。走了两三步后,又是一口痰。他穿过马路的的时候根本没有观察来往的车辆,只顾吐痰了,一口唾沫一声呸。
等他回到了马路对面的宿舍区大门,已是口干唇燥,再无新鲜唾液可以吐。他把只抽了一口的中华烟丢在地上,并非全是虚荣心所致。他有难言之隐。
如同经验丰富的嫖客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辨认出一个**是否为处女,抽烟时间长达数年的马方仅仅吸了一口,便立刻判断出,此中华烟为假烟。马方在抽烟方面有洁癖,闻到假烟的气味就恶心,就想吐。他是迫不得已才丢掉了烟。
那张命运堪忧的五十元人民币在维修店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本想借透明胶带装饰一番就能改变命运,没想到在小卖部同样得到了冷遇。理由更是奇葩—“这张钱的图案对不上,一看就是烂钱粘的。”
马方不恨自己刚才粘钱的时候不细心,马方只恨这里的小商贩太抠太较真。他买了小卖部里最贵的烟,于是老板爽快的答应了。
五十块钱配了一把钥匙,买了一包假烟。马方把那盒假烟丢进水沟,却依然恶心—他实在搞不明白这里的商贩为何如此不能忍受纸币上的瑕疵。
马方不愿意回家之后再去怀念北京的好,非常不愿意。可是现在他不得不这样做。他设想着同样的钱在北京任何一家商店,肯定会极其容易的花出去,并且花完之后还能得到收银员的微笑。
来到铝厂第一天的第一顿饭,马方当然要请大发吃顿饭表示表示。大发却没有时间,说碰到了几个同在铝厂上班的初中同学,还邀请马方过来一起玩。
马方躺在宿舍的床铺上睁着大眼睛无边无际的遐想。他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这种行为像是在做白日梦,因为此时天色已有了黑的迹象。
马方很有礼貌的回绝了大发的邀请,但是挂了电话之后又有些后悔—“既然是大发的初中同学,肯定也是三十五六岁,肯定也是本地人。说不定他们家里都有几个表妹,堂妹,干妹妹,或者小姨子什么的。若是我过去玩了,而那几位大哥偏偏又无比欣赏我,于是介绍对象给我,我就有了女朋友,然后,,,,,,”后面幻想的情景太过猥琐,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描述。
来铝厂的前一天,张秋萍以前所未有的命令的口气对马方说,上班之后赶紧找个女朋友。马方仍企图用之前的理由搪塞过去,张秋萍一句,“你要记住,你已经回家工作了。”马方洋洋洒洒数百字的借口顿时完全失效。
最终,马方肆无忌惮的的幻想被一连串清晰干脆的咕咚声所打断,那是来自比他的内心更深处的胃发来的。他觉得该找些东西填一填了,于是艰难的爬来,趁着室友还没回来就出去了。
铝厂是个大厂。不只因为厂区足够大,而是工人数量足够多。民以食为天,工人也以食为天。宿舍区马路对面的一排砖瓦房百分之八十都是餐馆,一眼望去全是包子铺,面馆,饺子馆,中间零星的夹杂着几家火锅鸡,火锅鸭,或者石锅鱼。
但马方还是不费功夫的找到了一家川菜馆。川菜馆门前的招牌做的不是最大的,却是最亮的。长方形的招牌被五颜六色的闪光灯密密麻麻的团团包围,格外惹人注意。
马方着实没有想到在偏远的渤海湾的海边小镇上,竟还有一家川菜馆—那是马方在北京最常去的饭馆。马方点了一份麻婆豆腐,却发现一点儿都不麻,甚至也不辣。
马方就问老板,“你这里的麻婆豆腐怎么一点儿不麻?”
“这道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最早是由一个叫陈麻婆的人创制的,跟麻不麻没有关系。”老板使劲睁着他那双小眼睛,嘴角一笑,眼睛直接看不见了。
马方打开手机一查,果然如此。但他怀疑老板不是四川人,因为他嘴上说的是普通话。
“我不是四川人,我是本地人。”老板仍然面带微笑。
“那你怎么说普通话呢?”马方问。
“这饭馆刚开的时候,生意一直不好。我就请教别人。别人告诉我,进来的顾客一听我满嘴的家乡话方言,就断定我家做的川菜不地道,走了,”老板向厨房方向望了望,“虽然我不是四川人,可我的老婆是四川人啊。我家做的川菜绝对正宗。”
,马方一边吃饭一边听老板说。慢慢的,他竟尝出豆腐中有些麻味了,便觉得老板没有说谎,因而听得更加认真了。
“没办法,我只好说普通话了。果然生意从此好了起来,你看这满屋子的顾客,”老板直起腰环视整个饭馆,空洞洞的饭馆,“哦,对了,今天铝厂的人倒紧班,出来下馆子的人不多。明天你过来再看看,绝对爆棚!”
马方很快吃完了,往外掏钱的时候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了。
他发现裤子里的口袋漏了个窟窿。钥匙说不定就是从这里掉下去的。但他没有心思回想钥匙的事情。关键是现在钱也从窟窿里掉下去了。
天气本来闷热,脑门上有点儿汗也属正常。但是马方脑门的汗渗出一层又一层,小汗珠聚集在一起成了大汗珠,大汗珠啪嗒啪嗒的顺着鼻尖往下滴。
细心的老板见此情况,关心似的问马方,“你身体不舒服?”
马方一脸窘状,说了实话,“我的口袋不舒服,破了洞。”
马方以近乎恳求的语气说,“我把手机押你这里,现在就回去取钱。”
没等马方继续解释,老板笑着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下次来的时候带来就行。”
马方走出了川菜馆,迎接他的是一阵阵凉风。他以为起风了,其实是汗水出了太多。他回忆起在北京也出现过一次这种情况,主角不是他,是齐涛。齐涛在外吃吃点,忘了带钱,一大早把熟睡的马方喊起来给他去一站地之外的早餐摊送钱。
马方突然又觉得还是家乡好,起码比北京有人情味。
这是散花新区和北京的区别,确切的说,是农村和城市的区别。
以上仅是回乡上班第一天遇到的差别,以后肯定还有很多。马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