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人在铝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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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城乡有别(一)

铝厂在报名大厅专门安排了一个穿西服打领带的小伙子,面对着人群连续不断的说,“请走西门,去行政大厅分宿舍。”马方排队报名的时候就听他在说,现在交体检证明的时候他还在说,向每一个刚交了体检单的人不厌其烦的说。

大热天,大发替小伙子的嗓子感到担心,“这么一直说下去,他的嗓子会冒烟的。”

“没事的,你没看见他前面的桌子上准备了矿泉水和金嗓子喉宝吗?”马方说。

“直接在桌子上放一个录音机多省事,”大发停顿了一下,“要是嫌声音小,再买个喇叭安上。”

“那不成街边摆地摊的了吗?”马方想起了北京大兴街边的夜市,“你让堂堂世界五百强企业的脸往哪搁?”

“写在牌子上挂起来或者直接印在报名单上,不也行吗?”大发又说。

“这是我们铝厂的人性化服务。”一旁正在工作的小美说。

大发懂了,可是马方又有疑惑了,“难道人性化服务就是得让人来服务,对吗?

小美白了一眼马方,低头继续工作。小美不认识马方,不愿意理他。

同样是板房,仅是一门之隔,两处大厅的风格竟截然不同。报名大厅可谓简陋寒酸,折了腿的木凳和掉了漆的桌子比比皆是。行政大厅则堪称富丽堂皇。金门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两米多高的展示柜,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和饰品。荣誉证书摆放的姿势也是恰到好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上面金灿灿的大字。靠墙的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高档红木办公桌,旁边有一把真皮老板椅,可是此时没有人坐着,空荡荡的。他们有一种放佛从乡村一脚跨入了城市的错觉。

怪不得人人都想考公务员。公司里的行政处已然如此气派,那政府里的那些行政部门岂不是要上天。马方不想这么年轻就上天,他还想多活几年。后来马方听说行政科的科长是个女的,马方就觉得不足为怪了。难道铝厂高层领导忍心让一个“弱女子”在简陋的环境中办公?

电解铝厂和氧化铝厂的宿舍区不在一块,大发先开车送下马方又去了自己的宿舍区。马方提着拉杆箱来到他那栋宿舍楼前,笑出了声。这里的每一栋楼都有自己的名字,前面的几栋叫什么怡和苑,欣然苑,而马方这栋楼叫吉祥苑。马方知道,按照当地的好习惯,工友们肯定会以“妓院”称呼它。

马方的宿舍在“妓院”的五楼,当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拉杆箱搬上去之后,突然发现钥匙不见了。他狠狠的掏着身上的每一个口袋,却只能掏出一把空气。马方只好又急匆匆提着拉杆箱下楼,找宿舍管理员要钥匙。

宿舍管理员是个中年妇女,样子很和善,说话也温柔,马方一看就是脾气特好的那种女人。可她的脑袋脑袋却是一根筋,无论马方怎么解释,她只认铝厂的工作证。软的不行来硬的,马方拿起电话装作要给宿管科领导打电话投诉她。女管理员仍然面不改色,反复的强调这句话,没有大声嚷嚷,没有不耐其烦,甚至脸上仍然带着迷人的微笑。

马方的灵魂出了壳,他真心为当初追求过这个女管理员的男人们感到郁闷—面对表白,她答应了是这个表情,不答应也是这个表情,害的众多追求者整天胡思乱想而始终得不到一个明确的暗示。

马方打开拉杆箱,扒拉了好长一阵子,把身份证拿了出来。管理员依然无动于衷,说,有身份证并不能代表你就是我们厂的人呀,我要的是你的工作证哦。

马方被这个温柔的女人彻底打败。

女管理员指着马方的拉杆箱说,如果你把行李押在这里,我就让你去配新钥匙。马方刚才找身份证的时候,女管理员从拉杆箱里瞥见了一个笔记本电脑,于是她在心里反复衡量—笔记本电脑应该比一把钥匙贵多了,小伙子应该不可能拿了宿舍钥匙不回来。

马方刚才还深陷绝境,而现在不仅拿了钥匙,还有了免费存放行李的地方,简直冰火两重天。马方对管理员大姐的愤恨瞬间变成了感恩戴德,他真诚的弯下腰,说了声谢谢。

刚一转身,马方真实的想法就冒了出来:将来绝不能找这样的女朋友,否则会被她活活玩死。

通常,男人找老婆的时候会绞尽脑汁想应该找怎样的一个女人。然而,他们最需要首先思考的问题应该是,千万别找找怎样的一个女人。搞明白了这一点,他们今后生活的幸福指数会提高,将来离婚的概率也会降低。马方不经意间打通了幸福人生的任督二脉,他却没有心思来高兴。

此时马方只想尽快找到一个配钥匙的地方。在围着宿舍区外的商铺转了整整一大圈之后,他才在一个犄角旮旯处觅得一个电动车维修店。称其为店,那是对这个脏烂不堪的乱摊子最大的褒扬。

盖了厚厚一层尘土的卧式配钥匙机被插上了电源。马方十分担心宿舍管理员给的钥匙有进无出,或者直钥匙进,弯钥匙出。

钥匙配好了,马方给了钱就要走,可是没有走成。维修店大哥拦住了马方,喊道,“你的钱我不能要。”马方一时恍惚,有一种幸福突然降临的感觉,而后迅速定了定神,维修大哥一脸鄙夷的样子不像是在跟他客气。

“你这五十元的钱太烂了。”维修大哥只用中指和食指夹着裂了一条长缝的人民币,气急败坏的说,就好像他收到的是一张假人民币。

“不就是裂了个口吗?又没有破损。”马方不光显得很吃惊。

他不太喜欢带钱包,常常把纸币随意揉揉就放进口袋里。但他在北京这些年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即使纸币比这还烂,商家也不会拒收。

最后没有办法,马方只好先在修车店里找了透明胶带把钱粘好了,再到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包烟,换了零钱,最后给维修店大哥付了那两块钱。

付钱之后,马方没有着急走,而是特意当着维修大哥的面,不急不躁的拆开刚买的硬盒中华烟。点上一根,只吸了一口,便丢在了地上。马方使劲的碾着烟头,直到碾出声来。马方要让维修店大哥看傻眼—一根价值两块钱,与新配的钥匙同等价格的中华烟,就这样烟消云散,而他却一点儿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