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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可知女儿受煎熬

家里发生的一切丁旺都不知道。他正睡在北山脚下头枕手掌眼含泪水凝望着蓝天,无休止地思念着女儿丁雪红。

他已经坚信老婆子王桂花的话了,他认为女儿的确是跟人私奔了。糊涂的孩子!你怎么会想到这个混账主意呢?这不是要了你爹你娘的老命么!

当然,他最恨的不是女儿,而是那个未曾谋面的女婿。他恨他勾引雪红鬼迷心窍抛父弃母,招呼都不打,就远走他乡了。丁旺如果见到他,啥话都不说首先给他一个耳光。可惜他见不到他。

丁旺现在最关心的是女儿跟的这个人可靠不可靠?女儿和他在一起会不会吃苦?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他多么担心女儿看花眼挑错人呵。买东西挑花眼容易换。挑人挑花眼可不那么好换了。

丁旺眼前不时闪现女儿小时候可爱的样子。白白净净的脸上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看极了,一笑起来,小酒窝又圆又深。

女儿奶声奶气喊爸爸、爸爸的声音还在耳边索绕,挥之不去。女儿不见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到他身边。他为吉凶难卜的女儿牵肠挂肚,他心急如焚!

这时,老伴王桂花的声音在耳边忽隐忽现地响起来,老头子,快回家吃饭去吧!

他一怔。

他抬起半个身子又躺下了。

不会是老伴。

一定是自己的耳朵产生了错觉。不错,现在是该回去吃饭了。但他心里难受,哪有这个心思呵!吃不下饭。

不料,王桂花竟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了。他吓了一跳,忙一闪身站起来说,你怎么来了?啊?

他伤心地看见老伴一脸憔悴好像又老了许多。

王桂花说,我来叫你回去吃饭。我们走吧。

丁旺不想回去。

沉默片刻,他说,你先走。我随后就到。

王桂花不说话,只是用哀怨的目光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叹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浮土说,一块回去也行。王桂花勉强笑笑,吹吹老头子头上的浮土,摘掉老头子裤子上一棵枯黄的狗尾巴草。这会儿的季节怎么会有枯黄的狗尾巴草呢?这莫不是一个不详的征兆吧?任何风吹草动,王桂花都悄悄和征兆联系起来。

经历了一连串的灾难,她已经害怕了。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安安稳稳的好日子呢?

发现何丽去刨冰店的当时她并未多想,更没有生气,天热,孩子口渴了,喝就让她喝吧。真是的,这大热的天儿还支使孩子干这干那。但一等不来二等不来,她站在刨冰店外边等了半天也没有把她等出来。

王桂花暗自叹息一声悄悄去了。何丽不去,她只好自己去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她身上。她走一会儿便累得汗流浃背寸步难行了。王桂花不禁伤心地想,要是雪红在,哪能让她亲自上阵呢。

何丽嘴上喊她妈,心里还是不和她亲。亲的打不远,远的拉不来。也难怪,羊肉贴不到猪身上。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女根本不可能拥有那种亲密无间。如果雪红这个样子王桂花完全可以打她。但是何丽就不一样了。人家不过是过路的客。她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人家呢?王桂花一路想着内心里十分痛苦,泪水也流出来了。和丁旺一前一后走到白布街上时,谁也不说话了。

他们来到家里刚刚坐下连饭碗都没顾上端的时候,何丽姗姗而来了。何丽看到从天而降的丁旺着实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静下来了。她坐在吊扇底下大声说,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找你半天啦!

她不失时机地掏出香帕揩揩额头的汗。她那个样子好像刚刚进行过二万五千里漫漫长征路。可是,她额头上没有汗水。

王桂花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如果何丽嫌热不去北山找丁旺的话,王桂花完全可以原谅她。但王桂花不能容忍她红口白牙说假话脸都不红一下。

丁旺却相信了。

他说,何小姐是个好人。我又不是不认得路,还找什么呀?天热路远。难为你何小姐了。我女儿雪红还没这么孝顺。唉,我的命好,丢了一个女儿又得到一个更好的,比亲的还好!

何丽机灵地说,分内的事儿,应该的,应该的。爸一直不回家,女儿我不担心么。

王桂花端上饭菜招呼何丽入席。何丽吃得很香很开心,噙一嘴饭口齿不清地劝丁旺快点进餐。丁旺连声答应,不时把好菜夹到何丽面前的小碟中。投之于木瓜,报之以琼琚。何丽也挑拣大块的牛肉夹到丁旺碗里。

王桂花不给任何人夹菜,也不说一句话。她吃得很慢很少,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何丽轻佻的笑声十分刺耳,令她很不舒服。但她也不敢把人家怎么,说也不能说,道也不能道,只有干咽这口恶气了。

吃饱喝足后何丽也不收拾碗筷就扭动腰肢走了。王桂花忍不住对丁旺说了刚才刨冰店见闻。

丁旺开始不信,反而责怪王桂花小心眼儿。这时候吃份刨冰怎么了?别说人家是个娇小姐,大白二百还喜欢趴在阴凉处呢。再说,你怎么知道人家吃完刨冰后没有去北山呢?北山那么大,哪能这么巧就碰上了?

王桂花没有分辨。

她低头收拾碗筷,不时抻押袖口,揩揩眼角的泪水。这日子难呢!女儿雪红哪去了呢?

她不想让丁旺看见这个抹泪的动作。丁旺却看见了。这动作本身就使善良的丁旺彻底相信老婆子的话了。他猜王桂花是在生何小姐的气。

丁旺有些失望,更多的是惊讶。年轻轻的何丽把戏演得这么逼真简直令人叫绝。以前,他是小看她了。丁旺在感叹人心难测的同时不禁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种感觉令他十分不愉快。

他不由自主地把这个女儿和真正的女儿相比。比较的结果令他好不伤感!他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是多么天真可笑的事情。他只能自我安慰一番。没生人家没养人家,人家凭什么孝敬你呢?彼此大面上能过去也就蛮不错了。

他也因此倍加惦念女儿雪红。

他有三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女儿从小就是他的掌上明珠命根子。因为这孩子善良、孝顺、懂事。他对这个孩子十分偏爱。现在,孩子脑子一热跑出去了。他除了愤怒、失望之外,更多的是担忧和焦虑。

丁旺忍不住责问王桂花,雪红看中那个小伙了你为什么不对我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们也该开通一点。你不把雪红逼急了,她怎么也不会走这一步呀!

本来王桂花也有自责心理,但丁旺这么一说她顿生逆反心理了。她生气地说,亏你还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雪红的事你操过心吗?我为什么不对你说?你为什么不问我呢?出了事你该说事了!

王桂花的一番话却也驳得丁旺哑口无言理屈词穷。对女儿他的确关心得不够。女儿的出走他难道没有一点责任吗?自责的同时他也有些温怒,这孩子怎么这样任性?你就是回来,老子也得把你赶出这个家门!丁旺又有一股子火气了。

老两口研究决定,案就不报了,免得到时候自找难看。这秘密传播范围仅限于这个家庭的内部成员之间,连儿媳妇都不让知道,传出去他们的老脸往哪儿搁呢?别人如果问,就说雪红到外县她姨家住一段时间,不久就回来了。讲出去多丢人呀。

他们哪里知道,宝贝女儿丁雪红正在异乡荒无人烟的地方和死神搏斗!她已经与死神擦肩而过一次了。这次如果与死神碰个对面,她就永远不会见到心爱的恋人和含辛茹苦的父母了。

此刻,她就躺在米黄山下一片桃林中间的草棚中。桃子早已摘完了。这个地方很少有人的踪迹。也就是说,让路人发现并解救她的可能性很小。她现在能做到的也只有静静地听天由命了。

挣扎没有用的。

手脚被缚她动弹不得。越是挣扎体力消耗越大,越死得快。

她不想死,真的。

生活是多么的美好!生活中固然有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存在,谁都经历过挫折和麻烦,谁都看过污秽和肮脏!但是,生活对每一个热爱它的人来说,永远是充满希望和美好的。

她也不愿当做替罪羔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

她还有梦未圆,有情未了。如果真的难免一死,可不可以允许她先把未圆的梦、未了的情一笔抹煞呢?因为这辈子的心愿最好还是这辈子了结,而不要拖到来生,来生自有来生的情债。一拖再拖,要拖到何时呢?

天色已近黄昏。绚丽的晚霞染红了大半天空和荒凉的山山岭岭一草一木。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翩翩起舞。空气中弥漫着花儿的芬芳。身处其中让人心旷神怡倍感温馨。

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黄昏!

丁雪红默默承受着大自然任意给予的粗暴与温存。

一缕霞光透过草棚的空隙淡淡地照在她惨白的面颊上。她感觉到了,也闻到了风儿送来的馨香。

大自然是公平的。不管你身处逆境还是顺境,不管你困难重重还是一帆风顺,也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贵是贱是美是丑,它总是一视同仁。

丁雪红凄苦的心灵总算得到一丝安慰了。她并未被这个世间抛弃。异地他乡,天涯苦旅,还有亲爱的大自然并未抛弃并且永远不会抛弃她。此时,她多想恳求肖璐摘掉她眼睛上的黑布让她在有生之年多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呵!

她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26年。26年太短太短。26年又太长太长。人生本应该拥有两个三个26年。她却仅仅拥有一个。她是多么留恋热爱这个美好的世界!在为数不长的生命里,她还可以看到大哥一眼吗?至死,她都得蒙上这可怕的黑布吗?

她害怕黑色。

如果说绿色象征生命,黑色就象征死亡。她从小就惧怕这神秘不可测的黑色,现在更怕。虽然她也知道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仪式上女明星们大都对黑色情有独钟。

她不是女明星。

她只是个普通女孩。

在普通女孩眼里,黑色总是令人抑郁和令人生畏的。现在,她就带着这种令人不愉快的心情等待死神的光临或者突然出现某种奇迹。

现在,最令她惧怕的不是死亡而是这漫长的等待,再也没有这种无谓的等待更让人绝望了。

她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