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特意戴上一副特大墨镜。因为王月贞家是秃四家的必经之路。她领教过王月贞的厉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无一事,还是避开她的耳目为妙。
疑心很大的何丽认为,秃四媳妇一事必然有王月贞等人的参与,何丽如同惊弓之鸟了。人言可畏。
但俗话说,怕处有鬼。何丽急匆匆做贼一样溜过白布街还是与出门泼脏水的王月贞打了个照面。何丽头一低想过去。王月贞却破天荒露出笑脸和她打招呼,闺女,这一大早,干什么去呀?
何丽只得说,买点东西。
她看也不看王月贞便低头匆匆向前走去。原准备绕一个狗尾巴圈就回来,不料,当她绕到秃四门口抬腕叩门时还是被恭候多时的王月贞看见了。
王月贞是个狡猾的猎人。她早就看出何丽那神态、那步行的速度和那并不磊落的笑容里隐藏着某种秘密。她瞟瞟邻居秃四的大门,顿生某种灵感,长舌妇都是这水平吧!
她躲在门后,通过门缝向外窥视。当何小姐绕了一个狗尾巴圈迈着狐步来的秃四门口时,她终于证实自己的灵感或者预感了。她眯缝着左眼用睁大的右眼通过门缝往外扫描。当实在扫描不到目标时她才离开门板自语,买东西?是卖东西吧?要卖也不要卖给秃四这种男人。拾到篮子里就是菜!
何丽轻叩门扉秃四听不见。何丽急了,屈起两拳一阵儿猛擂,恨不得把这扇吱呀作响的破门擂个稀巴烂。
来了。
秃四答应着小跑前来开门。一般情况下很少有人上门拜访。今天例外。一会儿工夫就来了俩。秃四觉得自己真成了啥人物,那嘴也不由自主咧开一条缝。见到何丽,那条缝马上超四面八方扩展,黑黄的牙齿和粉红色的牙床暴露无遗了。何丽本想给他一个耳光作为见面礼,但门外不时有行人探头探脑还是进去理论为妙。她顺着秃四请的姿势走进大门又反手关上了。
秃四一看媳妇大驾光临高兴得眉眼都在笑。他指着院中那边毕恭毕敬地说,何小姐你坐,到咱自己家里不必客气了。
何丽走得正累不客气地坐在上面长吁一口气。秃四站在她旁边毕恭毕敬地说,何小姐你坐。我杀一只绵羊为你接风洗尘。杀羊,是秃四对别人最大的尊重与热情。现在他真想把心掏出来和羊肉一起捧到何丽面前任她品尝。
何丽掏出一块粉红手帕捂住口鼻皱着眉头说,站远点儿,你!她对这个男人除了厌恶就是憎恨。以前是想利用一下。
秃四往远处挪挪赔笑道,远近一个样儿!嘿嘿。
何丽背靠椅子跷起二郎腿伸出右手食指对准秃四的鼻尖说,我问你,刚才丁旺来时你说了什么?她的目光是愤怒的,下撇的口角却是鄙夷的。
秃四诚实地说,一大早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他看一遍要走。我请他对你多关照一下。别的,没说什么呀!
何丽一气嗓门也提高了,谁让你操这个闲心了?
秃四体贴地说,那倒没人让我操心。你身子主贵。我怕你在外面吃苦。他们胆敢慢待你,我。
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何丽就腾地站起来鄙夷地说,不要自作多情啦。我混好混孬与你狗屁不相干。也不拿镜子照照你那模样,看天天不高看地地不厚,不识好坏的东西!给你个好脸你就不知自己姓啥是老几了。嗨,真少见。
秃四还没反应过来何丽早就扭动腰肢到门口了。
看见她走,秃四如大梦初醒。他大声说,你不能走。
何丽说,不走?不走你管饭呀?她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秃四抓住她这句话的漏洞大做文章,我管饭,没好的有孬的,你进来吧。你早说呀,原来是怕我不管饭才走呀?小看我了。
何丽说,我忙。怒不奉陪。
她不想与他哆嗦打开吗就走。这句话可没漏洞吧?这可不能让秃四抓住把柄不放了吧?
秃四抓不住她的把柄干脆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了。秃四早就急了。
何丽万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招,气得又踢又骂,引的路人忽啦一下子围了一圈。秃四恶人先告状大声喊道,诸位,诸位来评评这个理。我们昨天晚上刚刚确定恋爱关系,今天她一翻脸就不承认了。
众人轰然大笑。
围观者由十几个发展到几十人,把秃四和何丽挤得寸步难行。人民饶有兴趣地观赏他们。这一男一女太有意思了。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俊一丑。男的还说昨天晚上刚刚和她确定关系,看来是真的,不然女的为什么一言不发满脸通红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俏小姐怎么会看中他呢?众人议论。
何丽的马尾辫还在秃四手中。她疼得龇牙咧嘴,头也随着他的用力方向移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王月贞在人群中走动着游说,早就勾搭上了,还不承认呢。有一次,她半夜来到男的家中,俩人笑得响亮。我这把年纪会说谎么?人浪了笑,猫浪了叫,狗浪了跑弯腿。
人们都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了一声,仿佛刚刚明白这个事理儿。
其实对王月贞的话人们并不十分相信。谁不知道王月贞说这种事比说市场上的菜价还随便。但此刻的围观者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因为这何小姐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马尾巴辫一甩一甩地扎在脑门,那超短裙短得没法再短了。
不知谁说了一声,这女人叫,何什么来着?她不是住在丁旺家吗?
王月贞说,对对对,你看我这记性,嗨!怎么忘了呢?我去丁旺家告诉他一声儿。她急急忙忙走了。遇到类似的纠纷,她总是义无反顾冲到最前面。
何丽没有听到王月贞的话。人多嘴杂她甚至无暇分辨哪句话是从哪张嘴里发出的。何丽奋力拨开秃四的手。但她哪里是他的对手,不到一个回合秃四就把她降服了。她不但没有使秃四放开马尾巴辫,连自己的一双手腕也被他攥在另一只铁掌中了。
人群中没有人制止。
人们面带微笑像在看一场港台武打言情片。
何丽企望得到救助的念头一落空顿时被激怒了!她双手和头发被困,丝毫不减当年勇,一怒之下她又踢又跳又骂像一只疯狂的母狮。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何丽现在就是不要命的了。
这架式果真把秃四震住了。
秃四手忙脚乱只有招架的份儿没有还手之力了。当腿间挨了何丽致命的一踢后,秃四惨叫一声捂住膝盖松开双手,败下阵来。
何丽甩甩手腕抚抚零乱的头发,不禁羞怒交加。此时秃四抱住一条腿痛得直叫唤。这场面十分滑稽,人们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儿哄笑。太令人开心了!
何丽大声说,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神经病。
她不敢恋战马上挤出人群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她正与匆匆赶来的王桂花王月贞打个照面。王桂花一路小跑累得呼哧呼哧直喘气。她老远就放开嗓门喊道,何丽,没事吧?你去秃四家干啥哟!你看看这。
她不知道王月贞嘴快腿更快,早就去通风报信了。
王桂花来到她面前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你去秃四家干什么呀?唉,你看看,出事了吧?我一听说这事就急急忙忙跑过来了,生怕你有个闪失,受了委屈!你是小姐,他是光棍。
何丽皱住眉头说,谁说的?谁这么多事呀?她怀疑王月贞又说起难堪的事情了。
王桂花喘着粗气揩掉额头的汗珠避不回答何丽的问话,只是絮絮叨叨地重复刚才的话,何丽呀,你一个女孩家,可得注意一下。秃四家可不是那么好进的。他是啥人你知道吗?他爷爷当年就。
何丽不想听她冗长的絮叨。
何丽笑着说,妈,别说了。我都知道。我路过秃四家门口只给他打个招呼,什么事也没有,别听人瞎说。那些嚼舌头的东西不得好死。
何丽说最后一句话时特意瞟王月贞一眼。何丽希望王月贞听见。但王月贞偏偏没有听见,年纪大了,有点耳背。何丽与王桂花交谈她不便插话便走开了。这是王月贞的一贯战术,从不和别人有正面冲突,只是在背后挑拨事端。
围观的人早已散去了。秃四也早已一瘸一拐打道回府了。何丽挽住王桂花的胳膊说,我们回去吧?
王桂花点点头。
走在路上王桂花忍不住叹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什么事也没出。刚才把我吓坏了呢,你爸又不在家。我一个老婆子身力单薄的不中用呵。她刚才怀疑何小姐被秃四那个了。
何丽说,我没事。你不要为我操心。我爸干什么去了?
王桂花抹了一把泪水叹一口气说,带上大白二百去北山了。雪红走了,老头子心里难受呵。
何丽忙安慰王桂花几句。
何丽心里想,就该让你们难受难受,有个儿子当县长看把你们烧的,简直不知道自己姓啥为老几了。这老两口刚才对她下过逐客令,她心中十分仇恨,巴不得他们早些死了才干净。
王桂花又叹气。
何丽就跟着叹气,好让王桂花知道她也是自家人。同甘共苦的一家人。
其实何丽也发愁。她愁何时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丁旺和王桂花对她不感兴趣,别说做他们的三儿媳了,在他们家多住几天都不行。这是她通往幸福彼岸的两块绊脚石,但铲除他们又何谈容易呢。
何丽愁死了。
要不,顺坡下驴,就此罢休吧?
不行!
何丽想,千方百计也得达到目的,成功往往来自再坚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你们不仁别怪我不义。胆敢和我对抗到底,我有法对付你们。
怎么对付他们?何丽心中还没有谱儿。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将调整到最佳状态不惜一切手段打他个落花流水。先文后武,先礼后兵。
实在不行的话何丽想利用地利之便杀了他老两口。这个念头一闪现在脑海时何丽就不由自主地顺着它往下思索。以下的思索令她很是兴奋,也很不安。她以前毕竟没有干过这种可怕的事情。
王桂花哪里知道她会萌生出这个灵感!王桂花还在为何丽的孝心感动呢。瞧这孩子,出了事也不对我说,怕我着急,还小心翼翼地挽着我,安慰我。
人心难测。
人可以通过显微镜看到比头发纤细几十倍的物体,惟独不可看到一个人的内心。这正是所谓的人心隔肚皮,虎心隔毛皮了。记得一首歌中就是这么唱的,
此时,何丽也想到这首歌了。她当然不会检讨自己。她只是想,看你王桂花假惺惺地问这问那,实际上也是虚情假意,谁知道你心里想的啥呢。
她们依偎在一起走的相当谐调,看样子还真像亲密无间的母女。她们离得那么近,近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她们离得又是那么远,远得无法看到真正的对方。
到家了。
门,仍旧锁着。
显然,丁旺没有回来,可能中午也不会回来吃饭了。
王桂花打开门焦急地说,何丽,你去北山找找你爸吧?这死老头子,怎么现在还不回来呢?
何丽很不情愿,但她不会在王桂花面前表现出这种不情愿。她十分爽快地说,那行,我去看看。
王桂花忙说,你歇歇再去。看你累得一头是汗。刚刚来家,急什么呀?
何丽笑笑走了。
歇,她自会歇的,但不在这里。她出了大门根本没去北山,而是绕到一个刨冰店要了一份奶油刨冰,细细品尝着。她当然不会知道,这里正是肖璐和赵大夯首次邂逅相约的地方。她就坐在赵大夯前不久坐过的椅子上细细考虑下步棋的走法。
她不去北山了。
让王桂花等去吧!
何丽忿忿地想,让我去北山?哼,你使唤不花钱的长工呀?北山草深叶茂荒无人烟的,我上哪儿找那个老不死的?这不是拿我穷开心么?
何丽准备吃完刨冰歇够了再回去,回去就说找遍了整个北山,连西山都去了,没找到!她想到王桂花焦急的样子忍不住偷笑了。她自言自语道,就让你憨狗等羊蛋,等到天黑也不开饭。
憨狗王桂花知道何丽没有去北山找丁旺。她可不像王月贞那样通过门缝偷窥人家的行踪。她是去大儿子家有事无意间看到何丽拐进刨冰店的。
王桂花心想,渴了,累了,她也该吃点刨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