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黎明到来了。
这是一个美丽的夏日早晨。小鸟在枝头唱歌,花儿散发着芬芳,空气清新。晴空万里,看不到一丝云彩。
赵大夯顺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来到这片桃林旁边又站住了。那人字形七歪八扭的草棚就在眼前。他已经看见丁雪红乌黑蓬松的乱发了。他偷偷地走向她。
他离她很近。
但有时候咫尺之隔也能成为海天之遥。他们的距离太近。他们的距离又太远。远得今生今世也不能够逾越它手牵手心连心。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缘分吧?
赵大夯低头畏缩不前。
告别肖璐来到这里他本想充当活雷锋救丁雪红一命。现在他才发现这样太难太难,简直难于上青天。别的不说,光良心上的不安就足以令他停滞不前了。另外把她护送回家恐怕不合适。首先肖璐不满。其次他也害怕引火烧身。因为何丽就住在她家。何丽会不揭发她的劣迹么?
赵大夯前怕狼后怕虎,当了****还想立牌坊,真难为死了。可不敢大声叹气。可不能惊动丁雪红!当不当活雷锋还在两可之间。他正在考虑之中未曾下定决心。
他用手抚摸身边茶杯粗细的桃树,突然想起和丁雪红初识的北山脚下也有这么一片桃树。她那双朦胧的泪眼在他脑海中再次浮现了。耳旁似乎再次听到那句终身难忘的话,大哥,你真是好人!
在他短暂的人生历程中,好人似乎是别人对他最高的奖赏和册封了。真正的好人也许不会为之动容,为什么?因为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好人,类似这种肯定他们听得多了以至于不那么稀罕了。
坏人听到这种赞赏后的心情是好人很难体会到的。正因为他不是好人,这声好人才显得格外珍贵。这个朴实无华的字眼最能让他怦然心动陶醉在他人为之虚拟的情节中。
就因为丁雪红曾册封他为好人,他才不远万里从利县城奔赴这桃园草棚里来。正因为这宝贵的好人,他一路风尘不辞辛劳到这里又不敢近前了。
人的感情真复杂。
没有比人的感情再复杂的事物了!
他决定撒手不管。
他扔掉烟屁股用脚狠狠踩了又踩,头也不回往前走去,去******!老子现在顾不上别人了。
他大踏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他的脚步慢了下来了,又挪了几步就再也不动了。他的摩托车就放在前面一条碎石路上。这条路直通利县城。也许他这一走过不了多久丁雪红就会死在那个无人涉足的小草棚里。
他鼓励自己往前走。
他试着往前挪三步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跨上摩托车。
不知为什么,每挪一步他的心总是一阵儿痛楚。仿佛心被后面桃园中的小草棚拴住了,每移动一寸总要疼痛半天。
他受不了这种无形的却的确存在的疼痛,最终决定回去了。
他垂头丧气地转回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他总觉得把一件珍贵的东西丢在那个无人涉足的桃园里了,把它丢下不管实在是罪过。
或许他丢失的是未泯的那点良知和道义吧?
他不知道。
他无法剖白自己的内心。他只知道自己想回来并且不得不回来。如此而已。
桃园到了。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他轻车熟路不需要问什么来人,也没有任何人供他询问。只是现在他的确有点近乡情更怯的味道。岂止是怯,简直是惧怕。他再此背朝草棚坐在刚才那块石头上。
看到地上那个烟屁股,他不由自主又点燃一支烟。
他的思绪正像这缠绵不断的烟雾不知随风飘到哪里去。
丁雪红哪里知道咫尺之隔就是她的梦中情人赵大夯!如果知道,她恐怕拼命也得挣扎着爬向他吧?爬到他身边她也说不出一句话了。但至少可以看他一眼,哪怕只看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
此刻此刻她的神智十分清楚。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这么长时间没有人迹和偶尔的两声鸟啼来分析,这儿必是远离滚滚红尘的深山老林无疑。这儿不会是天堂吧?或者是通往天堂的路上?
天堂里没有男盗女娼,没有厮杀暴虐,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凄风冷雨,没有谎言恶语。身在炼狱的丁雪红憧憬着美好的天堂。她想,惟一遗憾是升上天堂就不可能回首滚滚红尘之中的情缘了。
这时,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儿钻进她的鼻孔!
她的嗅觉还是灵敏的。这不是什么天堂,这分明是她赖以生存的人间!是谁在抽烟?是人,是个男人,并且是离她并不遥远的男人。心如灰灰的她顿时感到一线生机,求生的欲望使伤痕累累几顿没吃饭的她顿时精神抖擞浑身是劲。
生命是一次庄严而神圣的旅程。活着多好!天是蓝的,云是白的。花是红的,叶是绿的。人间是美好的。只要活着,一点伤痛又何足挂齿。
她可以在蓝天白云下在红花绿叶间歌唱起舞,她可以携梦中情人的手漫步其中游遍芳丛。
生命对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不管你是帝王还是乡村野老,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她此时愈加珍惜生命。
丁雪红发挥余下不多的全部能量一点点往外爬。她勉强翻个身子脸朝下头朝上匍匐着向外爬。没有手和脚照应的爬行太难太难。天知道那些蛇和蚯蚓是怎么运行的呀。她循着那丝丝缕缕的烟味往前爬,每挪动一寸都非常的困难。
一棵桃树挡住她的去路了。
她机灵一动把一侧太阳穴贴在桃树上使劲蹭,没蹭多大会儿蒙住眼睛的黑布就滑落了。强烈的阳光刺得她两眼涩痛半天睁不开。待适应这种光线后,她慢慢睁开红肿的丹凤眼缓缓扫视四周,她看见了!
这是一片桃树。
她的眼眸一下子瞪圆了。坐在远处石头上抽烟的男人是谁?不就是她的梦萦魂牵的情人吗?是他!那背影太陌生又太熟悉,不知在她梦里出现过多少回,今生今世也无法释怀呵!
她使劲眨眨眼睛。
没错!
是他!
不信此生得重逢,相疑莫非在梦中。那双红肿的丹凤眼顿时盈满了泪水。泪水越聚越多终于汇成长河顺腮坠下,无声地掉在干旱龟裂的黄土上。
此时她想喊,但口中有一团血迹斑斑的纱巾。她更想哭,又怕汹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以离弦之箭的神速冲到他身边扑到他怀里哭诉遭遇寻求庇护,可惜她手脚被缚寸步难行。
难行也得行。
她动员身上每个细胞的最后一丝能量,努力匍匐前进。泪水如同决堤的大海一泻千里洒满一路。
每挪一寸,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
每挪一寸,都是巨大的胜利。
这悲壮的、空前绝后的前进持续了十几分钟也远未达目的的。
不行,得改进方法。她预感时间不多了。死神就站在不远的地方向她招手微笑!
不,不能死。死,她是不怕的,但不能死在半路上。
她想发出一点声响引起他的注意。怎么才能发出声响呢?这周围只有桃树。桃树又粗又扎实是摇撼不动的。
怎么办?
怎么办!
还有两米就到他身边了。两米太短太短,两米又太长太长。两米是一堵高墙。它无情地隔开千年的绝唱!两米,只有两米。
丁雪红心一横干脆用额头去撞那棵桃树。一下,两下,三下。
持续异样的声响终于使赵大夯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瞟。他以为是山中大胆的野兔山鸡在作祟。
不是山鸡野兔!
是一个女鬼!
她两眼血红额头血肉模糊口角结着血痂头发凌乱沾满泥土。她衣衫不整。身后,是一条用血肉之躯开拓的平坦光滑的路。路上有不易觉察的血与泪。
赵大夯扔掉大半截烟屁股。
他张大嘴巴睁圆眼睛倒退三步又前进三步,又倒退三步再前进三步。这个动作持续了一分钟。
丁雪红的泪水和额头滴落的鲜血汇成鲜红的长河汹涌澎湃。亲爱的人儿!你不敢认我了吧?我现在很可怕是不是?我没有吓住你吧?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好吗?你知不知道这只能令我心碎?
赵大夯终于认出这个女鬼是谁了。他终于毅然决然走向她。他当然知道她是谁。
他先小心地摘掉她口中那半截揉成一团的纱巾,又迅速解开她手脚上的绳子。念她曾慷慨地赐他好人的称号,他同样慷慨地拍拍胸脯说,丁小姐你别哭了,我这就送你回去。这是谁这么缺德!妈的。我非活剥了她不可。赵大夯在骂!
疼痛消失了。丁雪红被笼罩在爱的光环中幸福极了。
她甚至觉得用这次遭遇换取这次相会太值太值。为情至此她无怨无悔亦无恨,真的。
她用微弱的声音说,不,行了。我,不行了。
赵大夯说,别说傻话了。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把她驮在背上朝前走去。
没走几步。肖璐居然如天兵天将般降临在他们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