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丽捋腕上的夜光表说,大夫,我今天走得急忘带钱了。这表先押你这儿吧,值好几百块呢。还有,你能不能借我一双鞋穿穿?我的鞋质量不好路上坏了。
医生拈着手表看了看慢条斯理地说,没有你能穿上的鞋。
何丽急了。总不能让她光着脚板走回去吧?她说,你脚上的这双拖鞋就行,大一点儿也没关系。
医生只得把鞋脱给她,自己又换上一双皮凉鞋。何丽连声称谢穿上这双特大号男式拖鞋了,这个时候不讲究那么多了。她很快离开这个充满中药味的诊所,走了没几步那个医生在后面说,包扎费电话费一共十块钱,明天送来。
何丽头也不回只管往前走。
每走一步伤口都火烧火燎的疼痛。她真害怕又玻璃渣遗留在里面。但,她想,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她总算逃出来了,这是个不小的胜利,相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总这样想。
她至今搞不清肖璐和赵大夯是怎么凑到一起的。赵大夯在利县城不足为怪。肖璐为什么还没有离开呢?难道肖璐的母亲和女儿没有找到她吗?儿大不由爹,女大不由娘。也许找到了,但无法令她回心转意。
事实证明何丽这一招没有起到应有的效应。她感到十分懊丧。是的,肖璐被利益驱动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田桂芝和津津的三言两语又如何能令她回心转意呢?肖璐和她一样也在报复。
何丽不明白,肖璐不是已经知道丁万代垮台了吗?为什么还要紧追不放呢,莫非,她已经放弃丁万代了,这一切都是冲她何丽而来的吗?很可能。过去,她们之间结下的怨仇太深了。怪不得人常说冤仇宜解不宜结。
但是,冤仇也不是何丽想结的。在争夺丁万代的问题上谁也不想失败,这就是她们结怨的原因所在了。何小姐雄心勃勃跃跃欲试。她绝不会把丁万代拱手相让的!让出的可是名和利呵。
但是,诗归诗,诗是浪漫的,生活可是现实的。像这样的诗何丽知道的可多了,但她可不会因为这文绉绉的几行破诗放弃向县长夫人宝座进攻。何丽想,诗这个东西陶冶情操倒也不假。腹有诗书气自华。但,万万不可被它迷住双眼。
何丽一步一步终于挪到丁万代的门口了。她可以看见了丁万代的大门了。她知道,那门一定是虚掩着的,那是丁万代专意为她留的门。想到这里,她居然激动得热泪盈眶,走起路来也有劲了。
虽然她狼狈不堪,但从某种意义上讲仍旧是个意气风发的胜利者。她马上就要走到安全地带了,让肖璐和赵大夯就在那儿傻等吧。何小姐冷笑着大步流星直奔丁万代家门。她看见那屋里已经亮起一盏灯了。
此时,肖璐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她跺跺站麻的脚,骂骂咧咧地说,妈的,这****怎么还不出来呢!化妆化得再好,阎王爷也相不中你。
赵大夯也急了。
他疑惑地说,不对呀,按理说她该迫不及待争分夺秒出来才是。县长半夜三更召唤她,她能不受宠若惊么?我怎么总觉得不对劲呀?
肖璐不以为然。
她说,没事!她总没有钻天入地的本事。我们四只眼监视这个大门。看她能跑了不成?
赵大夯说,万一她不出来怎么办?她狡猾着呢。说不定已经从秃四口中听出破绽了。
他是从丁雪红口中得知这个男人名叫秃四的。
肖璐沉吟一会儿道,听出破绽她顶多不起。今天不去,明天还能不去不成?我们等。我不相信她能死在家里不出来。
赵大夯也坚定刚刚动摇的信心了。反正在哪儿都是睡,在这棵树下打个盹还不要担心野兔蛇蝎呢。
这时,丁旺家传来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走廊下的灯也被人拉亮了。肖璐和赵大夯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都支棱起耳朵仔细聆听。但人多声杂根本听不出头绪。
是丁雪红的一声尖叫引起的这场骚乱。丁雪红半夜起来方便,发现何丽不见了!院门关得很严,就是不见何丽的身影!丁旺和王桂花先后下床询问女儿是不是做恶梦了。女儿还未开口他们就发现何丽放在墙根的两个凳子,凳子上还有两个水淋淋的脚印。显然是何丽洗漱后踩两脚水留下的。
王桂花狐疑地说,这黑天半夜的她一个小姐出去干什么呢?
丁旺看看天说,再过几个小时就天明了。这一夜她在哪儿过的呢?
丁雪红说,即使出去有事也该和我们打个招呼呀?再说,放在大门不走为什么要爬墙头呢?墙头上的玻璃渣个个比刀子还尖,亏她有本事翻过去呢!奇怪呀,她一个人偷偷去什么地方了?莫非。
她看看父母,欲言又止。
她想到何丽第一次来她家时那种风骚的眼神,心里一沉。莫非她出去。丁雪红的眉头皱紧了。
王桂花说,雪红,她走时对你说什么话没有?
没有。
丁旺说,她爬墙头时大白二白拴在院子里为什么不叫呢?奇怪呀,本来,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古时候就要侠女好汉飞檐走壁如履平地。现在的人不比那时候的人能十倍!连月球都能上,别说这几米高的墙头了。
王桂花说,那都是书上编的!这死老头子越老越糊涂了。何丽如果真能非崖走壁还要这两个凳子干啥?糊涂了你!
铁的事实终于让丁旺改变观念了。他也试着从实际出发评论何丽出走的原因了。他沉思一会儿说道,这个何丽有前科。她是暗娼出身。她这个样子。她不会是****去了吧?为什么放着光明大道不走专走歪门邪道呢?起初看她一个独身小姐实在可怜才收留她,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可现在,我真担心会引狼入室呵。
王桂花忙压低声音说,你小声点。她如果是****去了,现在回来不是正好听见吗?隔墙有耳呀。我们进屋商量。不能让她呆在家里了。人要脸,树要皮。她把咱丁家门风都糟蹋光了。人人都知道咱们家有个贱货,一家老少的脸往哪搁?雪红还嫁不嫁人了?她唠叨个没完。
丁旺说,但是,也不能得罪她。让我想想怎么把她撵走才不伤脸面,唉!真能愁死我。
丁旺蹲在堂屋捂住脑袋。
王桂花骂道,都怪你个老不死的!当初,给她两个钱让她滚蛋不就算了吗?现在可好,鱼刺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了吧?难为死你了。
丁雪红顾不上劝阻父母走出堂屋打开大门,走进与大门咫尺之隔的女厕所。
那边,久候树下的赵大夯和肖璐一起跳将起来。
赵大夯说,何丽出来了。我先上。肖璐说,且慢,待她走出来再下手。厕所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赵大夯言听计从做好长跑运动员的跑前预备姿势,等何丽出现后马上扑上去。
丁雪红和何丽的个头、发型都差不多。路灯下影影绰绰的还真有七分相似。难怪他们把她当成何丽了。
肖璐说,这辆摩托能坐三人吗?赵大夯说,能,就是挤了点儿。肖璐说,挤点儿更好。松松垮垮地还怕她跑了呢。快,出来了,先捂嘴。
赵大夯如猛虎下山,一个箭步蹿到何丽面前捂嘴、蒙眼、摁手脚,在几十秒钟的时间里就出色地完成了。丁雪红连挣扎的时间也没有,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被赵大夯和肖璐扳倒在摩托车上了。
肖璐坐后面。丁雪红横在中间。赵大夯坐在前面开动摩托。不一会儿便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向远方驶去了。丁雪红拼命挣扎。肖璐使劲控制住她并且威吓道,你正在摩托车上!再动一动就会掉在地上!按这个速度,不死你也得掉层皮。识时务者为俊杰。亲爱的何小姐你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丁雪红又惊又怕又急又怒。
她糊涂死了!
什么何小姐?一定搞错了!天啊,父母正坐在堂屋等她回来呢。这可如何是好?回去后如何向他们交代呀?若让王月贞等人听见了定会说得你体无完肤。
如果不是在风驰电掣的摩托车上,肖璐早就伸出素手给她几个响亮的耳光了。便宜她了!到地方再收拾她也不迟。肖璐说,兄弟,利县城不能多呆,直接去你家!那里偏僻,收拾她也方便。
赵大夯没有应声只顾开车。此刻,他有一种报仇雪恨后的快感。抓住何丽他也去掉了心病,如同卸掉千斤重担一般。
肖璐此时十分得意。
她带着胜利的笑容说,何小姐,你我姐妹还是挺有缘分的。你没有想到又会落入我的手中吧?哼,想当年把你卖到米黄山赵李庄时,你已经是输家了。败军之将何以言勇?今天还想和我竞争吗?做梦吧。
丁雪红听得云山雾沼不知所以然。她慢慢明白这里面的文章了。她屈起双腿老老实实地挤在中间一动不动仔细倾听,先弄清楚情况再说。反正现在喊不出来,手脚被捆上了,挣扎也是枉然,更喊不出声音来。丁雪红知道他们误会了。她想等嘴上的毛巾拿下后再分辨。
她甚至想劝他们,有什么私怨千万不可这样私了,这是犯罪行为!要受法律制裁的,单纯的丁雪红想得十分美好。但是,不是所有的美好都能按自己的意愿存在或者发展。现实可不像她想象的如此简单。
肖璐厚颜无耻地说,唉,你我姐妹何必如此自相残杀呢?我本不想这样待你。是你把我逼上梁山不得已而为之。我们不就是想争夺丁万代吗?如果是旧社会,我为正室你为妾也就罢了。但这不是旧社会根本无法行通呀?我只得用这种手段对你了。
丁雪红听到丁万代三字好不吃惊。争夺丁万代?谁?为什么要争夺三哥呢?因为三哥权势在手了么?
可是,三哥是有妻室的人了!
丁雪红真想拔掉口中的毛巾大声诉说,但她根本没能力做到这一切,只能徒劳地动弹几下。
肖璐笑了。
她笑得十分开心。她说,何小姐,假如我送你到阎王爷那里报到,你不会埋怨我把?啊!
赵大夯说话了,唉,她的命值不了几个小钱,就放她一马吧。权当权当积点阴德。
丁雪红听他的声音有点熟悉,似乎在哪儿领略过。她仔细地把认识的男人一个个回想一遍,唯独没有想到赵大夯。在她心目中,大哥是保护神及时雨是梁山伯的好汉,哪会与后面这个女人同流合污呀。
此时此刻,丁雪红再次很不是滋味地想起自己的梦中情人,那至今不知姓甚至谁府上哪里的大哥了。
两眼墨黑坐在这闪电般快捷的摩托车上,她的心悬在了半空。她这才意识到此行恐怕是凶多吉少,能不能平安回来还在两可之间。如果这个女人真把她当成什么何小姐误杀了可冤枉了。她是个没有什么能耐的女孩。但她不肯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去。她还有梦未圆,有情未了呵!
泪水从眼中喷涌而出。蒙在眼睛上的黑布湿了一大片。她的时间也许不多了。她抓紧分分秒秒再次回味与大哥初次见面时的情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一遍又一遍在她眼前播放。她万万没想到那一次见面竟是与他的永诀。
她后悔啊。当初,为什么不追上去勇敢地对他说,我爱你呢?吐出这三个字需要太多的勇气。但一旦亲口吐出,结局就大不一样呵。至少,她不会带着这个遗憾离开人间。
热泪在她脸上流个不停,那块黑布早就湿透了。她的心一阵绞疼。她终于明白了心如刀绞的正真滋味。人在极度痛苦中心里真的如同刀绞一般痛楚。那刻骨铭心的痛苦比皮肉之苦难受得多了。
丁雪红哭不出声来,就这么默默流泪。大哥!大哥!也许马上就与你永别了。我的你的爱至死还是未曾出口。今生无缘,来生定与你再持续。相聚当在九泉。她哭了。
凭直觉,丁雪红知道现在可能已经离开利县城了。此时此刻,真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滋味。
丁雪红做梦也不会料到坐在她身边开车的就是那梦萦魂牵的大哥。这真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滋味。
赵大夯感觉到她在哭泣了,不是凭第六感觉,而是她抽泣时身体微微的颤抖传导到他的脊背上,又从脊背上传递到大脑了。他想,活该!你也有这一天呵!使劲哭,哭死也没人问你,他有种报复的快感,他可轻松愉快了。
肖璐更是得意。
她说,何小姐,怎么了?啊?你不要悲伤嘛。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既然败在老娘手下了,你还是听天由命吧?啊?哈哈哈。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你正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丁雪红无意听她说什么。丁雪红闭住双眼听天由命了。
当雄鸡们激动合唱着今晚的第一支歌曲时,他的摩托车已停在米黄山下了。这个地方山连山山套山半天看不见一个人影。这正是何丽丁刚等人被卖的地方。荒凉无人烟。
肖璐跳下车,一把抓起丁雪红的头发,往下一拽,直拽得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