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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秃四调戏丁雪红

赵大夯那一天没有等来何丽可气死了。他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抓住何丽非杀了她不行。太可恶了。

她真糊涂。那女人三笑两笑怎么就把他俘虏了呢?太不可思议了。

今天天气好。他再次来到白布街寻找何丽。其实他也不能断定何丽就在这条街上。她这种女人怎么可能出没于这条偏僻的小街上呢?

但,瞎猫碰巧了也能捉只死耗子。碰碰呗。他再次来到这条街上了。不久前,他曾在这里丢了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和一位漂亮的小姐。他很不甘心。

沿着大街不用一刻钟就来到北山脚下了。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他才敢摘掉墨镜抬头四顾。抬眼望,山下的桃树硕果累累。山中的青松郁郁葱葱。山上的天空碧蓝如洗。

这真是一个好去处。他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松树下一块平坦光溜的青石板上远眺片刻就睡下了。

他头枕手掌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旧担心何丽控告他。这就是他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的原因。他天天夜里都做被捕杀头的恶梦,虽然他认为自己并不是该杀头的罪。假如他知道何丽没有那个闲心告发他,他根本不会再找她的麻烦了。人与人的矛盾在于不沟通。

和众人一样。他也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家中的老婆孩子是他梦中的主要内容,尤其是刚满四岁的儿子。儿子活泼可爱聪明伶俐最受他的宠爱了。

不知儿子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这么多天,他想爸爸吗?虎毒不食子,更何况赵大夯不是猛虎,只是个有罪于社会的人罢了。在这异乡的山脚下仰望苍穹,他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凄怆。自何丽逃走后他一直不敢回家。

假如人生可以重新选择,他决不再走这条来钱快但令万人唾骂的路了。他没别的长处,但他有力气。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把黄土一把汗,种地还是行的。在家里种地不搞歪门邪道,他完全可以养活一家人。

但,现在后悔迟了。他怕公安抓到他。

有时候,这条路你走了几步想回头都不行了,因为有太多复杂繁琐错综纵横的原因逼你继续走下去。比如他赵大夯,他想回过头来投案自首,但又惧怕那没有止境的铁窗生涯。他宁可在外面担惊受怕漂泊流浪。

但这种日子可不是人过的。如果长期下去他真能发疯自杀。他此刻也是在躲藏。

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高挑俊俏的小姐带着两只雪白的豺狗朝山脚下走来了。凭多年的职业习惯,他只看一眼就给她定下了身价六千元。这是最低价,要八千元也有人买。

他不知道,这人就是丁旺的小女儿丁雪红。她奉丁旺之命带两只宝犬来北山上寻寻野味儿。宝犬饿了。

自丁万代当上副县长后,求丁旺办事的人可不少,一来就是几十个。丁旺家的55个小板凳又不够坐了。

来人都不空手。除了烟酒补品饮料之类,都忘不了给两条宝犬带来大块的牛羊肉。但丁旺拒收任何东西。他没有力气,便命女儿带两只豺狗来到北山上自食其力。

开始女儿不肯去。丁旺说,狗和人一样,都得自食其力!要不,你哥不当县长了谁给它牛肉羊肉吃呢?

丁雪红只得带着两只豺狗来到北山脚下。这儿的野兔多而肥美,捉住一只就能饱餐一顿。丁雪红看见松树下青石板上呆看蓝天的男人了,但没有在意。她在离他很远的地方坐下乘凉。两只豺狗霎时没了踪影,寻找猎物,它们自会回来的。

身边没有两只豺狗的欢腾雀跃前拥后呼了,她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寂寞无聊。闲下来的时候,这种莫名的情愫时常包围着她。她已经待业一年多了,不在集体中生活又没有知心朋友,有这种情绪是自然而然的。

三哥丁万代当上副县长后,给她提亲的队伍一夜之间发展壮大了许多,就像一条波澜壮阔的大河发出震耳欲聋的长啸冲进她的家门她的闺房。记得三哥没当县长的时候,半年也不见一个媒人上门。

这些势利眼的人们令她本能地厌恶。她觉得他们不是把她当成独立的一个人,而是当做县长的妹妹看待的。对任何一个有自尊心的姑娘来说,这都是一件令人愤怒的事情。

她本能地厌恶一切提亲的人。

她甚至生气地对父母说,他们看上的是我哥,根本不是我。我不能和这种人结婚。

父母一开始还好言开导她,后来,王桂花说,就算他们看上的是你哥又怎么样?现在的男人,哪个不比孙猴子还精?你不过长得俊些,没什么本事,年龄也不小了,差不多的就将就点儿呗。

母亲一席话令她羞愧万分。

她默认母亲的话了。

她开始将就着相亲。但那相亲的固定模式令她十分烦恼,一无例外的结局也令她好不伤心。

来这北山下也好,就当散散心。她背靠大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里真静,就像物欲横流的人世间的世外桃源。远处不正有一片桃树林么。

但人间永远不可能有世外桃源。如果有,就不会有陶渊明的世外桃源诞生了。正因为滚滚红尘之中永远没有那不知是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才有不得意文人臆想出的世外桃源,这是一篇多么有诗意多么浪漫的文章呵。

浪漫在现实面前是苍白无力和不堪一击的。但如果没有浪漫了,这个世间未免过于生硬与机械了些。如果生活是一盘菜,这浪漫就是调料,一点点就行。

丁雪红烦透了过于世俗的相亲。她多么希望有一次浪漫的爱情,那种没有名利掺杂的爱情。她时时刻刻求索着,然而始终不可得!

正当她在浪漫与现实之间苦苦挣扎的时候,秃四肩背猎枪一摇一晃皮笑肉不笑地凑上来了。他特意用干瘦肮脏的手摸摸那头假发以引起丁雪红的注意。

丁雪红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瞟瞟他细小奸诈的眼睛。

秃四扭动脑袋四周看一遍奸笑两声往前凑一步。丁雪红吓得尖叫一声往后倒退三四步。两只豺狗不在身边。这深山老林的,她可吓死了!上一次被他拦截调戏的耻辱历历在目。她转身就跑。

秃四原本不准备招惹她。她哥哥毕竟是县长,光这一点就足以令他望而却步了。但她仓皇逃去的倩影又激起他跃跃欲试的色胆了。他牙一咬百米冲刺一样冲上前去。

丁雪红毕竟是女流之辈,跑了几步就被秃四赶上了。秃四迈开长腿呼哧一下子跃过一块大石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后一拽,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丁雪红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尖叫一声。那凄厉刺耳的尖叫类似动物的死前哀鸣。

赵大夯听到叫声从青石板上一跃而起。他看到那个至少价值六千元的女人被一个瘦胡萝卜似的男人一把从地上提起来抱着就亲嘴,那女人就拼命挣扎又哭又叫。

思妻念儿心切的赵大夯不知哪来的侠肝义胆。他义愤填膺地冲上去举起铁拳大喝道,住手!反了你!为什么欺负人家大姑娘?

秃四一惊。

他做贼心虚脚底抹油溜了。

丁雪红绝处逢生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她哭着说,大哥,多谢了,大哥真是个好人。

赵大夯见过不少女人哭泣,但没见过一个女人哭着称他是好人。在他三十年的人生历程中,这是唯一说他是好人的女人。

这个陌生而又久违了的称谓令他好不得意。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他顿生一种怜香惜玉之情。他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温存扔给她一块还算干净的手帕,并且还算真诚地说,别难过了。今后,别一个人上山。

她愈加哭个不停。

积存许久的委屈如火山般爆发了,她直哭得肝肠寸断。哭声里更有大龄女青年的焦躁与不安。

她哭着说,可遇上好人了。

她两次说他是好人,直说得他浑身燥热不知哪里痒痒了。好人?他?这是个多么陌生多么温馨的字眼。他只觉得有一股暖流在心头悄悄流淌着。好人?他也是好人吗?是!当然是!他坚定地自我肯定了。他的腰杆也挺直了。既然别人一口咬定他是好人,他也暂且假想自己为好人吧。

他以好人的口吻说,别哭了,已经没事了。

她终于止住哭泣掏出手帕垫在青石板上招呼他坐下。他坐下,坐下前特意吹干净另一块青石板上的浮尘,招呼她坐下。

赵大夯还沉浸在好人的遐想中。他愤愤地说,刚才那个人是谁?你不认识他吧?

她说,认识。他叫秃四。

他奇怪地说,秃四?他不秃呀?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她低着头说,以前秃。

赵大夯说,他今后再敢欺负你,我揍扁他!今后,有啥事儿就找我。

他用手拍着发达的胸大肌,很有义气地甩甩头。

可以肯定地说,说这话他是发自内心的,虽然他的承诺实现的可能性极小,相当于一张空头支票。有啥事儿找他?他今天在这北山脚下,谁知道明天在哪儿呢?车站码头?街头巷陌?高强铁窗?都有可能。那么,他又有什么能力保护她呢。

谁知道哪一天,他就要浪迹天涯了。

单纯的丁雪红却感动了。

她泪眼朦胧地说,大哥,我20多了还没有见过你这样的好心人。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

她默默地看着这个肤色黝黑,高大健壮的男人。他就像从天而降的及时雨,滋润了她干燥枯涩的心田。她关心地说,大哥,你是哪儿人呀?

他吱唔道,不远。

她追问,在哪儿呢?改天,我和父母一起前去拜望。

他连连摆手,不不。

她以为他做好事不想留姓名,学雷锋,所以更增加了对他的敬意。她主动说了自己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及一切成员,欢迎他有空来家坐坐,说说话。

他答应了。

他不会去的。

但他想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假如她某一天明白他不是个好人而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时,她会痛苦的。

人之初,性本善。

在有罪的赵大夯身上依旧可以找到未泯的善良。此刻,他自卑地低下头了。其实,这正是人性中善良的一面。一个有羞耻心的男人是可救药的。

赵大夯没想到她哥是县长。

他愈加自卑。

他偷眼瞟瞟四周真想溜走。他是个可怜的逃犯,怎么能与县长的妹妹平起平坐呢?人家可是体面人,知道他的身份非把他扭送到公安局不可。

丁雪红说,大哥,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到这山上玩呢?

他低着头说,哦,天热,我随便走走。

丁雪红说,这里风景好!大哥是什么职业呀?

赵大夯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穷教师呗。

他奇怪自己的嘴怎么比脑子还快。他怕她怀疑他看不起他,所以不敢直言自己是贩长毛的。

她说,教师是穷,但穷得光荣。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嘛。人们都说你们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你们像蜡烛,燃烧自己照亮了别人。伟大呀。

他不语。

听完她的话他真想下辈子当个教师,再穷再苦都不要紧。写下的是真理,擦去的是功利。天哪。他简直陶醉死了!他得积几辈子德才能换来如此殊荣啊。

丁雪红看看他欲言又止。

他说,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她的脸红了,半天才说,也没有什么,大哥,你成家了吗?

他脱口而出,谁跟咱?

丁雪红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羞涩。她笑着说,这话说从何说起呀?有人还求之不得呢。

他一笑,并未在意。

他是个粗人,根本品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

她又问,大哥,你多大了?

他这次没有撒谎,30了。

她看看天边落下的夕阳,执意请他到家中一叙。他坚决不肯,后来干脆转身跑走了。她追不上他,便高声说,大哥慢点儿别绊倒了!我不追了!我叫丁雪红,你可以去白布街找我!丁是甲乙丙丁的丁,雪是瑞雪的雪,红是红红火火的红,听见了没有大哥。

他连跑带跳很快消失在天际夕阳红之中了,也不知他到底听见了没有。

她好不失望。

看看他远去的背影,她居然油然而生一丝怅然。惆怅。

为什么?

她十分慌乱。她脸红心跳地追问自己为什么。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此时,大白小白各叼一只半死不活的野兔子下山了。它们摇头摆尾向女主人请功。但女主人只是敷衍地摸摸它们毛茸茸的脑袋,并未表现出老主人丁旺那样的欣喜与眷恋来。宝犬仿佛感觉到受了冷落,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往前走,绝没有昔日生龙活虎的矫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