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逍遥子入土为安,莫寻静静坐在逍遥子墓前,空落落的心就好似突然没了依托。
是啊,两年前母亲死后,便没了家,而今逍遥子也入了天门,莫寻如何能不空虚?
十八岁的年纪,也说不上有何抱负,若是说抱负,倒是有,好好修行,不再被人欺凌,这便是他的抱负。
保家卫国,没想过,名动天下却又能如何,他不过成了孤单单一人。
“小姐,老爷为何让小姐现在前来祭奠逍遥子真人?现在过去,只怕那人还在。”
李香玉顿了顿,疑惑看了一眼福妈,李家老爷子让她前来祭奠逍遥子,她却没有多想,便依言来了西山。
一排排坟墓,葬下的是天龙观前人,兵士依旧未撤走,守候在西山下。
“我也不知道,你是说莫寻吗?他在他的,我上了香便下山,又不与他纠缠。”
福妈却是不如此想,前几日李老爷子发了大火,想必是与逍遥子死有极大关系,否则老爷子也不会让李香玉此时前来祭墓。
拿出李府身份玉碟,兵士放了行,李香玉走在头前,福妈紧随着。
莫寻沉默不言,坐在墓前,听到有人声,侧头看了一眼,远远见到,是那李府李香玉,也无太大异样情绪。
任由福妈与李香玉走到坟前,看着两人取出祭品,李香玉上了香,叩头悼念。
从莫寻角度,正好能看清他这‘未婚妻’的侧脸,的确是个美丽的女子,长得也好看,莫寻不由得想起母亲,她曾一直以为他会娶了这姑娘,却怎知世事本就无常。
“我听说逍遥子真人会飞剑,你是他徒弟,你会吗?”
莫寻这才意识到他看着李香玉出了神,李香玉脸上挂着一抹红霞,毕竟是不见生人的大家闺秀,被一个男子盯着,有些羞涩。
“不会。”
“对不起,我听闻爷爷羞辱了你,我代爷爷向你道歉。”
“李小姐不必如此,莫某还是自知自身有多少斤两,自是高攀不起李府门楣。”
李香玉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福妈在一旁,也不打扰,她不比年少的李香玉,那等羞辱,岂是一句对不起便能化解的?
“你……多保重。”
语罢,李香玉转身离去,莫寻看着两人背影,心头却如何放得下!
想起李香玉那眼神,那是怜悯吗?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怜悯?他莫寻又何需那样的怜悯?
这些年本就受尽了冷暖,他母亲是艺姬,从小他便被都城中其他孩子欺负,殴打,唾骂,嘲讽,每次都是母亲含泪为他擦药。
后来干脆不让他出门,几个姨娘也对他不好,总是欺负他娘,只是后来几个姨娘在第一次搬家之时便随了他人。
说到底莫府的崩塌,也有着那些个女子一份功劳。
但莫寻能看出李香玉是善良的,也无太多心计,毕竟还是个十六芳华的小姑娘,长在温室中,也生不出多少心计。
她不过是想说:“其实我们之间并无仇怨,你也不必看轻了自身,没准儿以后还能有大出息,娶到个比我好的姑娘也不可知。”
她的话虽未出口,但以她的单纯善良,只怕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莫寻又如何会真就认定了她这个未婚妻?须知两人虽有婚约在前,却也实实在在就见了两面,莫寻心里会有奇异感觉,无非是出于母亲曾经希望和那些还记得的叮嘱。
真要是说感情,倒也没有几分,若说是有对退婚而起的怨愤,倒是的确是有一些。
莫寻不是圣人,自然做不到将被逼迫跪地磕头,又用茶水从头上浇下的羞辱不放在心上。
他记恨也只是记那个老头子,自不会记恨到李香玉头上,也不会因李香玉的道歉,而忘记那羞辱。
“师兄,师父让我前来请你到清虚殿,有位大人要见你。”
方才到来的梦清看了言还能依稀看清的李香玉二人背影,眼中尽是疑惑,李家小姐已然和莫寻没有了关系,如何会来了这里?
梦清却也没有出言,想必是害怕莫寻心里会有不好想法。
“哪位大人,可知寻我是有何事?”
“上将军,据闻是受了王上之令,却也没说什么事。”
“好,那我们这就过去。”
两人行至清虚殿,上将军坐在次席上,桌上的杯子中已经没了茶水,想必是这粗人一口便饮了干净。
清松子真人坐在上首,毕竟是主,吩咐梦远为上将军吕蒙添水。
见了莫寻前来,清松子出言道:“师侄前来见过上将军。”
“莫寻见过上将军。”
莫寻向上将军吕蒙弯腰恭谨行了一礼,吕蒙却尽是疑惑上下打量着莫寻,看得莫寻稍有不适。
清松子出言,这才缓了莫寻尴尬。
“随意坐吧,上将军此行是来要人的,师侄不必拘束。”
莫寻坐到了梦远之侧,梦清也坐到了他身旁。
上将军吕蒙可劲打量着莫寻,像是要从他身上看出个美人来,却也看了半天,也不明白他看出了点特别。
“也没甚特别之处,我还当是有三头六臂,王上,良造都如此看重,真是奇了怪。”
“上将军不必奇怪,莫寻自认只是凡俗之辈,并无过人长处,更无三头六臂,让上将军失望了。”
吕蒙收回目光,转头将目光落到了清松子身上道:“我是个武人,也就没有文人那般客套,王上此番有言,让我带了这小子去军中历练,王上却又刻意交代,让我遵从你天龙观清松子意思。”
“上将军这话不妥,我清松子无外是方外道士,如何使得让上将军遵从,只是事关我这师侄,只怕还得过问下他,毕竟我不是其师,我也替他做不得主。”
吕蒙一听,眼中却是目光闪烁几次,清松子贵为国师,又是天龙观观主身份,如何做不得一个殿主的主?
“如此这般,不知莫小兄弟是哪般打算?”
吕蒙看向莫寻,眼中泛起几分威严煞气,毕竟贵为一国上将军,杀伐果断,威严惯慑三军,而今却是用到了莫寻身上。
莫寻只是对上那双虎目,便感受到了丝丝凉意,那是用血堆砌的煞气,最是逼人。
“回上将军,家师逍遥子曾有遗言,让莫寻待家母三年孝期满后便下山历练,莫寻方年幼,难堪军中大任,不足之处甚多,只想走闯九州,见识一番,待日后学有所成,也好报效家国。”
吕蒙闻言,反倒松了口气,王上之意莫非是让他好生调教莫寻,而今莫寻早有打算,那便将实话回禀王上便是,他也不用麻烦,需知他连自家后辈都没时间调教。
“既然如此,那真是遗憾,届时军中我给你一席之地,我知你是莫老孙儿,莫老一生为国,只是出了个肮脏子嗣,而今还望你别再玷污了你莫家门楣方好。”
“谢上将军提点,莫寻只知做好该做的事,至于是否玷污莫家门楣,莫寻未曾想过。”
言外之意,无非是在询问,我如何不劳你费心。
上将军自讨了无趣,也不再多做纠缠,堂堂上将军,自也不会为了莫寻一句便生了怒,他确有多管闲事之嫌。
“我便不多做打扰了,多有讨饶,便告辞了。”
吕蒙起身,直直要行出清虚殿,清松子起身笑脸相送,莫寻三人起身恭敬行礼,随后跟在清松子之后。
待吕蒙走远了,清松子回头看了一眼莫寻,眼中却多有笑意,也不知他是笑什么。
“师兄身后事已然妥当,师侄回家看看吧,也好祭奠你母亲三年孝期圆满,待出行之前回来一趟便是。”
莫寻尽是疑惑,为何清松子会出此言?
虽两人皆知逍遥子是入了天门,但依礼莫寻也当要过了头七才能下山,一时不知清松子是何意思。
梦清梦远也尽是疑惑,特别是梦远,上将军特意来寻莫寻,便是让他嫉妒,得知莫寻受王上看重,更是嫉妒得紧。
却也不敢表现出来,他自知他也得罪不起莫寻,只得默默观望,暗恨师尊清松子让他下了山,莫不是也能见上王上一眼,没准王上也对他另眼相加也未可知。
“师叔,师父他老人家头七?”
“不必在意,这是师兄临前交代,你遵从便是。”
清松子带着柔和笑容,让人忘忧,这与他修的功法有很大关系。
莫寻尽是鄙夷,他虽年幼,却也明白,这两位长辈只怕是做了一个局,他成了那局中重要的一环。
定是与那白衣仙剑有莫大关系,或是二人干脆将他推成燕白衣转世之身。
莫寻却也不信他会是燕白衣转世之身,怎会有这般憋屈的仙人转世之身?
“那师侄便下山,待出行前,回山看望师叔与两位师弟。”
清松子满面笑容,点了点头。
莫寻下山而归,莫少言见莫寻回来,自是又惧又喜。
无论莫寻多么怨他,恨他,但他是莫寻生父,不管莫寻认他不认,莫寻都是他儿子,是他最亲之人!
破旧的小院子,厨房中烟火升腾,谁又能想到,二十一年光景後的今天,莫少言也得自己做饭。
摆了一桌子饭菜,莫寻却尽是疑惑,桌子上的饭菜,得花不少钱,莫少言是如何得来的?
在莫寻看来,若是他不遵循母亲遗言,莫少言最后归宿,只能是流浪街头,做了一个乞丐,直至死去。
饭桌上,父子相对无言,莫寻只是默默吃着,莫少言几次想要为莫寻夹菜,却是到底没有那样做。
莫寻吃罢,也没有说上一句话,莫少言也不曾出言,只是时不时偷看上一眼。
莫寻忘不掉,温柔,漂亮的母亲,当初是如何被这个男人虐待,每次酒醉,便是一番毒打,每次赌输,又是一番毒打。
你无法理解那个女子受的屈辱,苦楚,也无法感受到莫寻成长所见所受的苦楚,你若理解,便知莫寻心头堆积了多少对他的恨,对他的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