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看到我,跳下拖拉机,伸手比划了一个夹烟的动作。
“昨天打牌输干球咯,问我家媳妇要十块钱买烟,她都不干。”
我哈哈笑,取出烟递了给他,上了料,付趴在拌料机上看水,也没功夫搭理我们,老童子一手提一包水泥,一抛就抛上了一米高的料斗。
“活该,谁喊你个人要去打牌哦?你媳妇和你一个预支五百块,你第一天就打牌输了,活该。”
“妈的,手气背得很,哪个晓得就输完咯?”
“就你,一副输像,这回没得烟抽安逸咯?”
“不行,我一看到麻将手爪爪就痒,非要打哈才安逸。”
唐二十八岁,和她老婆结婚了七年,几乎没吵架,打架就更少了,感情挺好,他家里的财务也挺独特,自个儿挣的钱自己花,谁也不问谁要!
他们是初中同学,算是青梅竹马,在这个地区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不少,结婚比较早的缘故,有的十八九就嫁了人。
我父亲在这个地区做了十年,他说曾有个三十二岁的女人,曾经和他一起做工的,做了外婆。
当时听闻,我觉得那是多么的不可思议,想我二十三了,还没结婚,岂不是落后了一大步!
但据传闻,这个地区十四岁嫁人的都有,我想我不该惊奇!
打满了料,唐上了三轮车,开了出去,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我父亲打过来的。
说是支模的螺母,拉杆,用完了,让我回去拿,我只能开车回去拿。
我的工作比较杂,一天一百的工资,却干着各种活。
开车,每天送饭,接送工人,还得陪着出差,帮着管理安排工作,运送材料,有时候别人下了班,我还在加班备材料。
说实话,我爹那一百块,找了这么个工人真值!
回到加工地,这块儿是老曹自己做,材料是由他们提供,我们只是负责做成成品。
原本这个标段不关我们多大事,父亲一直以来都是路桥公司手下做活儿,也有十多年了。
但路桥公司分家了,正好目前就是那公司最后的一个公路上的活儿,公司转型做了房建,看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套牢。
我说套牢,我想你能明白,毕竟现在房建就那些道道,就那些情况。
父亲怕跟着公司跑,钱不好拿,自然要做别的打算,赵老三也已经紧锣密鼓的跳去公路公司。
前不久刚叫父亲去看了他的新标段,说是让我爹过去做开挖,不过人往利边行,自然要多做打算。
这个标段是军辉的,军辉是家东北路桥公司,老板极为有魄力,买下了军辉的股份,硬是将军辉吞了下去。
老曹是军辉公司找来的人,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做不了,不会,他以前是修桥的,不会做路上的事。
项目经理跑到我爹所在的标段,经项目部认识了我爹,谈了价钱,于是让我爹下去接着老曹的做。
毕竟是老曹置办了家当,也就承诺帮忙做完。
自然各有各的打算,我想你能明白圈子效应,不是那个圈子的人,想要插进去是很难的,我也不多说,我想不难明白。
老曹注定是得赔钱了,置办了二十多万的家当,活干不成,而今还得用他的家当。
毕竟量摆在那里,单价摆在那里,怎么算他都得赔进去十万左右。
王是老曹的管理人员,不过他懂的也有限,和老曹比,差了很远,说是管理人员,却是和我一样的门外汉。
曹和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抠门,特别会算计,却格外细心,要求他们买的材料,一准准时到位。
老曹加工钢筋的工人在加工着钢筋,就三人,一个是许年纪三十出头,另外两个是和我差不多大的,林,杨。
林比我小一岁,是河南人,结了婚,女儿已经快一岁了,杨没结婚比我大一岁。
两人做事有气无力的,昨天和他两聊天,林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我老婆了。”
我在那儿可劲笑他的夸张,他是抱怨老曹太抠门,生活太差。
老曹回家了,王在这儿管理,工地上快要断顿了。
昨天林神神秘秘的,问我。
“L你们那儿伙食怎么样?你们给不给肉吃?”
“还行吧,怎么了,每天都有肉的啊!”
“杨,干脆我们也到L他们那儿去吃得了,妈的,一个破卷心菜,让我们坚持三天,开什么玩笑。”
杨吞掉嘴里的馒头,看了林一眼。
“他妈王会让我们去?这不是打脸的事吗?我们要是去他们那边吃饭,王的脸就被啪啪啪,扇得火辣辣的疼。”
杨边说还边做着扇耳光的动作,我是被逗乐了。
“诶,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见到我老婆了,我的女儿啊,你爸我想死你了。”
林装得十分悲切,看得人感叹。
他们的饭菜的确挺简单的,就是一人一个铁盆,用卷心菜烧的汤装了一盆,手里拿着馒头。
“你们说得太夸张了,老曹不至于连饭都不让吃饱吧?他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给王说说,上我们那儿吃得了。”
林看了一眼坐在十米外的许,说:“哪有夸张了,你不信问许,老曹回去筹钱了,说好的五天回来,这都六天了,昨天打电话说还要两三天天才会来!”
“厨房里就一个卷心菜了,王那抠货也不去买菜,让我们坚持,说什么,坚持,坚持,坚持到老曹回来就好了。”
许说:“坚持,坚持,坚持个屁,都没力气怎么干活儿?”
杨第二个馒头也吃完了,看着我说:“上次曹回去,就拿了一袋咸菜,咸菜,馒头,一个月就买了两斤肉,最开始来的时候,还有韭菜炒鸡蛋,后来鸡蛋没了,再后来韭菜也没了,咸菜,卷心菜,西红柿,大白菜,现在倒好,一个卷心菜还得坚持三天,再这么整下去,别把馒头也给整没了。”
我在旁边可劲笑,老曹的确挺抠门的,现在明摆着会赔钱,他更抠门。
林喝光了汤,将碗放到地上,重重叹了口气。
“上次过节,你不知道老曹激动给我们说,走,今天我们去吃好吃的,就冲他那激动劲儿,我们都做好了吃大餐的准备。”
这次是回厨房的许接过了话头:“结果上街一人一碗面条,就把我们给打发了。”
听着他们说老曹的抠门,我也是笑到不行,虽然工人和老板就是矛盾体,但这么诋毁的确挺有趣的。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这个班的人还用,坚持,坚持,再坚持三天,玩笑。
女人果然更容易母性泛滥一些,几乎上每天都有讨论那两孩子可怜的话题,老曹已然被背地里骂得狗血淋头。
毕竟她们的孩子,大的有的比我还要大上两三岁,在她们眼中,我们还是孩子。
那天林也在抱怨,满是怨气,都说要买车票回家了。
王开着皮卡车进了场地,林看了我一眼随后对着王翻了个白眼,继续加工钢筋。
林长得比较娇气,皮肤白白的,天天这么晒也不见黑,像个女孩,更容易让阿姨们怜惜。
我拿上螺丝,螺杆,提上我的面包车车和王说了些接下来的安排,就走了。
其实王也挺难的,他们是在赔钱,工地上进度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来,全靠垫着,索性材料是有项目部,但开销也不小,里里外外他们已经垫进来近三十万,还有一个工地在湖南即将开工,更显得资金短缺。
每天光是油就得烧上千的钱,现在正是即将开始收尾的档口,又如何能够不拮据。
就在两天前,小王没了钱,老曹筹钱也没有结果,断了油,他也不愿意开口向我们求助。
若不是我爹发了火,王那倔牛也不肯说出没钱买油了,毕竟老板没钱了,工人知道后容易闹情绪。
没钱了发得出工资不?会不会赔了钱拿了进度款开拔了?
这样的情绪肯定会有的,在我遇见那个神经病的标段,前期中,那个承包人就开拔了,现在项目部还在收场!
那人是注定赔了底朝天!
我自然也不能对杨,林,说出这个问题,他们老板注定是赔了,但长期做这个的,也不会开拔,毕竟这个行业和别的行业一样,也有赔钱的时候,只是赚钱的时候更多些!
一层层剥下来,施工队拿着做的单价就是极限价格,会做,天气好挣些,不好,赔一些,很多人骂修路的人,修了豆腐渣,甚至一泡尿就能冲垮。
真正一线建设的人都希望做好,只是钱不允许做出这么高的成本。
赵老三说他修的路,无论哪里,都是全线第一,至少多管三年,但这建立在他是直接从公司拨出来的活儿。
比如竞标价格是七百五,他拿到的是六百八。
并非某公司资质,竞标,七百五,转给乙公司,六百八,乙公司转给丙单位,变成了六百,丙单位默许丁公司三个或更多标段一起干,又变成了五百四,而丁公司分给老曹或我爸这样的,四百八。
又或者是这样的,甲公司竞标,七百五,某某单位有了不见光红利,某某单位也有,某某单位依然有,项目到了甲,剩下的只有五百六了,再给老曹这样的,自然成了四百八。
这样的圈子很庞大,大到不能细说,这样的常识也就不过多叙述,毕竟不该是我讨论的问题。
所以学历很多时候和品格并没有太大关系,更多时候,穷苦人走出来,往往比有底蕴的家族更可怕。
毕竟没有沉淀的底蕴,就好似乞丐变成了暴发户,忽然可以为所欲为,更容易失足,也更容易做很多不流通的缺口出来。
所谓的念旧,也往往念的是往日艰苦,修不好身,霍乱更甚。
就像某某一万五的月薪,我们只是看看就行,也就没有必要多说,大家知道这么回事,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