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轮,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纹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遇……
下 为黄河喊冤
题记:
莎士比亚说:“人是万物的灵长,天地的精华。”但这话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比如,人在和黄河相处的时候,就显得不够聪明——黄河在它的中下游,是纠结在历代中国人心中的一道难题。这道难题,中国人在洪荒学步时就开始解答,但是绞尽脑汁泱泱数千年,到今天依然没有满意的答案。
中国有一个成语叫“洪水猛兽”,把洪水在人心中制造的恐怖视同于猛兽——豺狼虎豹。我在解读这个成语时,有两个结论,一个是造出这个成语的人一定居住在黄河中下游;再一个是成语中的“洪水”是特指,专指黄河。我个人认为,中华古文明中关于水的恐怖噩梦,最初就是来自黄河。
站在人的角度这很好理解。中国人最早是在黄河边上开始他们的文明的。而桀骜不驯的黄河绝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主。一到夏季就洪水滔天,由着性子冲出河堤——冲毁人的家园,淹没人的田地,甚至就把人在梦中直接卷进地狱。据记载,2000多年来,黄河就决口泛滥达1500多次,其中大的改道就有26次。今天黄河入海的河道,并非古道。1484年筑太行堤阻水北流,迫使黄河南流入淮,夺淮河道自天津入海;1855 年黄河又决口,夺大清河由利津入海,即今天黄河下游河道。黄河的每一次改道、决堤、泛滥,对人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1938年的那一次决堤,淹没了豫、皖、苏66个县,制造了5万多平方公里的黄泛区,1250万人流离失所,无数人命丧黄泉。
黄河,“洪水猛兽”,实在是实至名归。
黄河于是成为反面人物,反面教材。
华夏文明因此就很有些尴尬和矛盾。一会儿说黄河是伟大的母亲,山呼万岁;一会儿又说黄河是祸害,口诛笔伐。真是人嘴两张皮,想怎么掉着嘴说就怎么说。
我想,如果我住在黄河中下游,出于“地方保护主义”,也会骂黄河是“洪水猛兽”;但是,我没有住在黄河中下游,不存在“狭隘的地域主义”,所以,我反对把黄河说成“洪水猛兽”。把黄河的形象定位为“洪水猛兽”,是那些生活在黄河中下游又掌握了话语权的中原人对黄河的曲解与侮辱。
因为黄河真的冤,比窦娥还要冤。
凡事是要讲一个先来后到的。黄河比人更早来到地球东方的这一片大地。华北本来就是黄河的家园和领地。
黄河流域西起巴颜喀拉山,东临渤海,南至秦岭,北抵阴山,流经青海等9个省、自治区。从河源到内蒙古托克托为上游,在这一段,黄河水清气闲,妩媚多姿,绝对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美女。而从河南开始,黄河就进入了中下游,转为粗犷豪烈,标准的硬汉爷们儿。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
这就是黄河,它雄浑、阳刚、豪壮,穿高山,飞峡谷,跃丘陵,绕平原,呼啸奔腾,气势磅礴,一泻千里。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黄河就如同李白的诗,天马行空,放荡不羁,同时又充满艺术的灵性与创造。它是舞者、诗人、画家,在华北原野上纵横驰骋,左冲右突,大开大阖,想决堤就决堤,想泛滥就泛滥,想改道就改道,想断流就断流。千年,万年,它就这样携带着黄土,书写生命的记忆,恢宏心灵的神话,在亚洲的原野上洋洋洒洒营造了中原大地,缔造了华北平原,编导了茂密的森林、肥沃的原野、镜子一样的湖泊……
黄河是地球上独一无二最为个性化的河流。它以“善淤、善决、善徙”的秉性行走江湖,决堤、改道、泛滥是它在地球上的“个性签名”。如果不决堤,不改道,不泛滥,就不叫“黄河”。放眼我们这个星球,许多河流已经被人打整得服服帖帖,没有了脾气。而我们的黄河依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桀骜不驯,率性彪悍,神秘莫测,在它块块暴绽的胸肌上宿命地澎湃着一个声音:“改道——改道——”。这就是上苍特赐黄河的“天赋人权”!
与黄河相比,无论在中原还是在华北,人都是后来者。所以,对于黄河这样原生态的生存方式,人本来就没有资格说三道四。无论是黄河还是华北平原,既没有哭着喊着邀请,也没有用刀枪逼着人来这里。是人自己要来的——开垦田土,搭房造屋,修建城池,繁衍后代,书写文明。所有这些人活动的场所,原来都是黄河的“院坝”“后花园”“跑马场”。黄河的决堤、改道、泛滥说穿了就是在自己的土地上信马由缰,至于因此冲毁了人后来建造的田土、家园,那是人活该!道理就应该这样讲。
其实,站在黄河的立场看,人才是侵略者,才是强盗。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对于黄河下游的森林大地来说,人才是“洪水猛兽”,才是“反面人物”——
黄河下游华北平原上的森林们被赶尽杀绝。
黄河中上游的植被也没有逃过厄运——黄土高原在唐宋以前,还是茂密的森林,今天要在黄土高坡找到一棵树木,其概率相当于买彩票中头奖。
森林与植被的全军覆没,直接恶果就是水土“疯狂”流失。山关不住天上的雨水,补充黄河的来水就越来越少;没有森林植被的呵护,天文数字一样数量庞大的黄土黄沙直接就冲入黄河,活生生把清澈明媚的一河好水,折腾成浊浪滔天,黄河由此成为世界上积沙量最大的一条河——每年有12亿吨泥沙入海。以目前莱州湾面积6000平方公里,渤海面积7.7万平方公里计算,黄河泥沙200年内可淤平莱州湾,2500年内可淤平整个渤海。
泥沙并不是全部入海,它们沿途淤积,把河床抬高,河道日益梗堵,人为地提前了黄河改道的自然行程。与此同时,河床增高后,黄河不仅得不到两岸地下含水层的水源补充,反而要用河水下渗补给地下含水层。
人们又滥施化学药品,黄河地区的野生动物大规模绝种,鱼虾绝迹,水质混浊不清,臭味难闻。
而且,人还把黄河当成唐僧肉。黄河流域上上下下亿数的人同时张开口,那简直就是天口,都争着要咬黄河一口。农田要咬,工厂也要咬。黄河就是有再多的水,也不够咬。拿现在与20世纪50年代相比,黄河下游在春、秋、冬三个非洪水季节,来水减少了24亿立方米,而同期人间耗水量反而增加了将近上百亿立方米。就是有10个若尔盖草原为黄河补充水量,也填不满人的血盆大口。
于是,黄河就只有选择不和人玩了——断流!
1972年,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在下游的山东,油尽灯枯,流尽了最后一滴乳汁,在她的生命史上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奇迹”:断流——干涸在烈日灼烤的大地上。在1972年-1996年25年间,有19年出现断流。1987年后几乎连年上演。1996年竟然多达136天。断流河段上延至河南开封市,长达683公里,占黄河下游河道长度的80%以上。
而且,为了不让黄河改道冲决人的家园,人就把黄河扳弯来将就自己,用堤坝的锁链,将黄河这条龙的手脚捆绑,硬是要将自由浪漫的黄河拘束在人为指定的河道中。如今从河南桃花峪开始,人一厢情愿地在黄河两岸修建大堤,泥沙淤积使河床一般高出两岸地面3至5米,多的高达10来米,成为地球上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悬河。悬河下面有数十座城市,包括开封这样很有名气的古都。同时自然就有每天都在为理想奋斗奔波,或是按人性规律正在求爱做爱的千千万万男男女女。
天!人是要把黄河逼疯。
呜呼哀哉,黄河!
康德说,人为大自然立法。但中国人为黄河立的法却没有立好。人和黄河并没有达成共同认可的协议。人在乱砍滥伐森林,在张开血盆大口撕咬黄河,在打着“治理黄河”的旗帜下筑堤坝的时候,根本不征求黄河的意见。人当然就只有自食恶果——黄河成为悬河,换句话说,就是黄河下游的城市与人,举头三尺就是寒光闪闪的夺命剑!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黄河是迟早要决堤改道的,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它困在悬河的“笼子”中,心如死灰地了此一生。在不久将来的某一个夏天,它肯定会在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中,凭借上天倾注给它的排山倒海、雷霆万钧神力,挣断堤坝的锁链,龙腾虎跃,一飞冲天,在泣血呼喊了它无数日子的原野上纵情高歌,狂野舞蹈……
作为万物灵长、天地精华的人呀,趁早给黄河找一条出路吧,免得大祸临头时,又倒打一钉耙,咒骂黄河,诬赖黄河。
哦——
风在吼,马在叫,
黄河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