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笔走大中国:一个人的国家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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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旅游天地

上 旅游的理由

题记:

古希腊人在为围绕太阳运转的行星命名时,将它们称为流浪的星。生活在行星地球上的我们,就注定了这样的宿命:灵魂随着地球终生流浪……

——波尔

在一处沉滞得久了,只想把背包雨伞背起,到绝无人迹的地方去吐一口郁气。

——郁达夫

人的灵魂或者肉体,应该有一个随时在路上。

——逸名

旅游的理由有很多,但对一些人而言,主要的理由就是逃避:逃避日常生存的时间和空间,逃避天天重复的生活常态——起床,吃饭,坐车,工作,应酬……然后,一天就过去了,然后,人就莫名其妙地累了,疲了,倦了。这样的日子在生命中不断地无聊复制,一不小心,脸上的皱纹就越来越多,头上的白发突然就冒了出来……

这样的境遇决定,人是天生要逃避生存现状的动物。一个人生容易,活容易,但是生活却不容易。环睹周遭,到处都是戴着面具疲于奔命的碎心人。生命本就是一场孤独的战争,单独的个人,却要面对整个世界的风风雨雨。在艰难的面对中,人的眼睛一睁一闭,一天就过去了;一闭要是再不睁,一生就“嘘”一声OK了,还不用说遭遇车祸、绝症之类的中途短命。表现人类深层苦闷与人格分裂的作家卡夫卡,在他生前的日记中记录着这样一段话:“每一个在活着的时候不能生气勃勃地应付生活的人,都应该腾出一只手来挡开点儿笼罩在他命运上空的绝望。”旅游的逃离现实,就是“挡开点儿笼罩在命运上空的绝望”的一种途径。

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早在100多年前,就发出了要逃离的呼喊——

带我走,到远方。

此地与土,俱是泪……

这种逃离除了是发自生命底层对现实的厌倦,同时还有精神的背叛,对“家”的背叛。

人的家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物理事实。一个人在一座城市的某一个小区拥有了一套房子,房子里家什用品一应俱全,但这并不就一定能证明他有了家。因为这只是物理意义上的家,他的精神并不一定因此能够在其中安居。如果这样的说法有道理,那么,有一些人在精神上就是流浪者。那个以小说《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为自己拉“文学家”选票的米兰·昆德拉,曾经用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人生活在远方”阐述了我以上所啰唆的内容。

由此,每个人在精神上可能都是潜在的“罪犯”——想“走私”,想“偷渡”!出走就是硬道理,走得越远越好,跑得越远越好。人的心如果没有安居,他就会在内心深处哭着喊着要出去,要离家出走,另寻新欢——千里走单骑,以流浪者的身份在大地上漂泊。

人骨子里的流浪情结,一生天涯的三毛在《橄榄树》那首歌中表达得非常淋漓尽致——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

为了山间清流的小溪

为了宽阔的草原

流浪远方流浪

还有还有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我的故乡在远方……

伴随着令人心碎的吉他声,齐豫唱出了无数流浪者心底的如泣如诉,泪流满面。每次听这首歌,我都会想到吉卜赛人。可以这样说,人在精神上是不属于任何土地的吉卜赛人,他的“故乡”必在远方。像吉卜赛人一样,人在内心深处渴望的是吉卜赛人无拘无束的田园诗般的生活:每天早上被鸟的声音叫醒,推开大篷车的门看到的是大自然不同的风景,闻着空气的气息就可以知道天气的变化,在河水滔滔的草原上热情奔放高歌打闹,在星星和月亮映照的旷野中纵情起舞……这样一种天真烂漫、痛快淋漓的生存状态与美丽的吉卜赛女郎热情如火放荡不羁的性情,自然一再成为普希金和梅里美等西方作家笔下的主题。其实,往人性的深里说,天真烂漫、痛快淋漓、放荡不羁、自由率性并不只是吉卜赛人的专利,也不仅仅是西方文学的主题,它更是我们心中永恒的生命旗帜:它是潜伏在我们灵魂旷野中的非洲猎豹,睁着躁动不安的眼睛,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随时准备奔突而出……道理很简单,如果可能,我想没有人会选择早上被汽车的噪音吵醒,打开房间窗户看到的是车水马龙,走在路上是窒息人的高楼大厦,环绕身边是厌烦的人和事。因此,那些远方的雪山、草原、阳光、流水、海风、白帆、异域风情对于我们来说,都是要命的诱惑——流浪,出走,就是绝对真理!

从更为古老的时间里追溯和寻找原因,我们的离“家”出走,我们的对于吉卜赛人生活方式的倾心,是来自一种原始的召唤。我们那些赶着牛羊的祖先,曾经经历了“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他们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从一条河到另一条河,天为被,地做床,在不断翻新的人生场景中率性地表达生命的存在。我们是他们的血缘后代,血管中也流淌着这种“逐水草而居”的基因:寻找更多鲜活的水,寻找更多清新的空气,寻找更多温暖的阳光,寻找神秘的远方,是他们宿命地遗传给我们的本能和天性!这是我们心中永恒的柏拉图精神之恋!

旅游,就是人流浪的一种方式,一种吉卜赛人的方式,一种“逐水草而居”的方式。通过旅游中那些不断变换的高山流水、草原沙漠、日出日落、斗转星移,我们脱离蜗居上路,打碎牢房越狱,放牧心情,舒展灵魂,浪漫自我,张扬自我,震撼自我!旅途中新空间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她自身具备的美让我们的心和眼睛一起在“流浪”中美丽,甚至会甜蜜得“双目失明”。更为特殊的力量在于,她为我们制造了一个空间距离:城市中的烦恼,现实强加的郁闷,都被摔在了山重重水迢迢后面。有了这样的距离,我们完全可以对它们轻蔑地不予理睬。那座城市,那些让人心烦的琐碎细节,即使想再对我们施暴,也是鞭长莫及。远离了讨厌的现实,我们孩童一样春苗出土呼吸,把自己的心放在山中水中云中风中,与自然万物相得益彰,心有灵犀地描绘精神的世外桃源。

这一超现实的世外桃源,在地球空间成了我们诗意的精神居所。这样的情境很像是文学的意境。苏珊·桑塔格说过一句著名的话:“文学是进入一种更广大的生活的护照,也是进入自由地带的护照。”文学是人心灵的历程,旅游的时光更是人心灵的历程。一个真正的旅游者就是置身于一种心灵不断驿动的状态中,他的旅游的行程,就是领取了一张精神自由的护照,就是在灵魂的原野上文学了一次,音乐了一次,货真价实地生存了一次,自由了一次,甚至是艳遇了一次!

下 旅游随想

题记:

我们去旅行,最初是想迷失自我

我们去旅行,最终是要找到自我

——美国旅行家爱耶尔

自由上路,追寻爱与理想的波希米亚;

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美国流浪歌手杰克·凯鲁亚克

旅游,就是离开自己待腻了的地方,去别人待腻的地方。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身边没有风景。”出去旅游,就是去没有到过的地方。没有到过的地方都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勾引。这个勾引力量,就是美学上说的“审美距离”——距离产生美。用四川话说,就是“远香近臭”。原因简单,人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身边的风景再好,总有看厌的时候。人总不能陪着一朵云、一座山过一辈子,也不可能在一条河边、一条路上走一辈子,在一棵树上吊死自己的眼睛。所以,无论走了多少地方,人还是想再出去。对于人来说,旅行的路上只有更好,没有最好——最好的风景只在前面的路上。

人有两个故乡。一个是肉体的,一个是精神的。这两个故乡可能是统一的,也可能是分离的。许多人精神的故乡也许并不是他肉体栖居的城镇,而是另外的地方。这就是米兰·昆德拉说的,“人生活在远方。”远方是一种方向,也是路上。它可能是具体的,也可能是不具体的。

远方的风景其实并不远。对于那些痴心于远方的人,远方的风景就像太阳一样,随时在发射出强大的引力,而他,就在精神上围绕远方运转——“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所以,在我们的心中,始终在涌动着这样的情结:寻找一个人,寻找一个地方。在这个意义上说,旅游就是梦游,就是一种心灵的跋涉。

从某种意义上说,旅游就相当于相亲。

去那些特别好的地方,我们的起程并不是从动身那一刻才开始的。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不是说想去就能去的。在想去而不能成行的那些日子,心已去了百次,已梦了千次。为她柔情似水,为她佳期如梦。因为老是去不了,更在心理上放大了她的迷人,甚至把她引为梦中情人。在生活中听人说到关于她的人事、风情等等细节,都会让我们有一种亲切感。由于一次又一次地不能成行,我们甚至还有一种欠了她的心理。

去梦的地方,肯定是一个约定——是前世相约。我们大都是身未动心已动,在一旦能够成行,准备出发的日子,我们会忐忑不安,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还神神秘秘,走在路上时,会觉得自己比其他人多了一种幸福。

相亲就要把自己打扮好。出门前的主要功课,就是三番五次从发式、穿着到举止全方位“武装”出一个得体光鲜的自我,必须每一个细节都光彩照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别人,对得起远方。

有一些风景是百看不厌的经典,就像女性妩媚的眼、如梦的长发、性感的胸脯——估计可能会有一定数量的人在精神上就是由自己心仪的远方风景养活的。

旅游当然是要去美丽的地方,这个非常重要。正是因为有了远方的美丽我们才会动身。不过,在我看来,还有特别重要的,这就是你与谁同行。同一个地方,与不同的人去,感觉是不一样的。审美的风景来自大自然,同时也来自与你相伴的人。泰国有一首民歌这样唱道:

没有你与我共同仰望

天上的星辰有什么意义

没有你与我同行

地上的道路有什么意义

旅游是超越常态的一种生活方式,是出来寻开心的。一个西方作家写道:“旅行是让生活暂时脱离常态的一场华丽冒险。在异地他乡,周围只有陌生人和新鲜场景。你肆无忌惮卸下防备。艳遇、奇事便随之发生。你会惊奇地发现,原来体内竟然隐藏了另一个自己,疯狂正以你当初压制它十倍的力量拥抱这个陌生的环境。你瞬间领悟了人事变迁,旧日的悲恨情仇也就这么迅速淡忘了。”

一个朋友从西藏回来,说了一句很酷的话:真正出门的旅行,就像决堤的情感!

常常有人问,外出旅游,最好的伴侣是什么?我笑而不答。旅行当然最好要有伴侣,比如情侣、家人、知己、朋友。然而,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旅游是要烧钱的。所以,说到底,最好的伴侣不是人,而是银子。有了银子,你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走遍天下都不怕;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随你。没有银子,你哪里也去不了。银子少了,你就只能去很近的地方。

银子是金属,现在的货币是纸。人有时很可怜,你的欲望、冲动、激情,居然是由金属或者是纸来决定的。

旅游肯定是遗憾的艺术。

在旅游中你会有一种命定的遗憾,无论你在临走之前怎样充分准备,怎样三番五次地检查行李,但在外出后你会发现始终少带了一样东西。这是因为你不可能把“家”拴在你身上。家中的一些东西可能几年都不用,但当你想到要用它时,比如一本书、一把小铁锤、一根针线,它就会在家的某一个角落,给予你会心一笑。而在旅游中,你是不可能把所有这些都装进行囊的,但又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又需要它们——你能够做的就是郁闷!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会切肤地深刻认识到“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绝对是真理!再比如,人活在世上的不如意之一就是,有些东西你想要的时候,你得不到,无论使多大劲,都是白使;你不想要的时候,它却自己来了,你想把它摔掉,它却像蚂蟥一样死粘在你身上。时间这东西就是这样,在旅游中,特别明显。旅游的人,大多都有过这样的经历,在那特别好的地方,你本来想多有一些停留的时间,但是导游,或者是同行的人像催命一样催你走。而在候机的时候,你本来想一到时间就能上飞机,但却偏偏遇到了天气或者什么原因,你必须再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甚至更多的候机时间,郁闷得你想把航空公司老总叫到面前,抽他嘴巴。

旅游与摄影、电影一样都属于时间艺术。你去的季节、时间都可能让你无法完全理解和感受旅游地的美丽。天下的景色,春与夏是不同的,有月与无月是不同的,早上与晚上是不同的,晴天与阴天是不同的。你不可能在所有时间面对同一景物。

所以,每一次出行都有惊喜,每一次出行都有遗憾。总是有最好的一张照片没照着,总是有一个好的地方没能停留。这一过程,就如同是人生总有欠缺。

“真想定居在丽江……”

“想与漓江同居……”

“想让高原的月光绑架,一辈子当它的人质……”

这是一些人的痴情感慨。

然而,再好的旅游也有结束的时候。你必须回来,回到你长年累月生活的地方。无论你是不是喜欢你生活的地方,你都必须回来。

飞机出现在人旅游的环节中,空间就被压扁了。天堂和地狱突然就显得如此近。我每次从外面回来走出机场时,都有一种恐怖,就像等待死刑宣判般恐怖,就像要走进地狱。从我的城市出发去旅游,一是成都机场,一是重庆机场,回来也是在这两个机场中选择。对于我来说,回来的飞机落地是真正的“落地”——从天上到了地下,是心灵无法逃避的“失重”。这时机场就成了我的仇人,它无情地狙击浪漫,毁灭浪漫,把几个小时前还刺激我感官的阳光、雪山、蓝天、大海通通砸烂,粉碎。我的反抗是,在心里泼妇一样对它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