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典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谿;为天下谿,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为天下谷,常德乃足,复归于朴。朴散则为器,圣人用之,则为官长。故大制不割。
译文深知雄强之道,却能安处柔弱之位,做天下的溪谷;做天下的溪谷,就能常德不离身,回归婴儿般纯洁的状态。深知清明之德,却能安处幽昧之地,做天下的榜样;做天下的榜样,就能长葆美德而无过失,回归宇宙之原初状态。深知荣耀之理,却能安处卑屈之地,做天下的深谷;做天下的深谷,就能常德完足,返璞归真。真朴的状态分散就成为具体的物,圣人依循这一原则,就能领袖群伦。因此,大手笔的制作,是不需要刻意雕琢和损害原材料的。
名家注解河上公:雄以喻尊,雌以喻卑。人虽知自尊显,当复守之以卑微,去雄之强梁,就雌之柔和。如是则天下归之,如水流入深谿也。
王弼:真散则百行出,殊类生,若器也。圣人因其分散,故为之立官长,以善为师,不善为资,移风易俗,使归于一也。大制者,以天下之心为心,故无割也。
朱元璋:白乃光明也,将甚必有亏,故先守其黑。黑乃明之先兆,是以存其光而不欲尽也。既富而恐有所辱,守之以严,则不辱矣。
经典解读老子生活的春秋末年,政治动荡、社会混乱、纷纭扰攘。针对这种社会现实,老子提出了知雄、守雌的处世原则,并主张用这个原则去从事政治活动,参与社会生活。
守雌,含有持静、处后、守柔之意,又有内收、凝敛、含藏之意。守雌不是退缩或者逃避,而是提醒人们以柔弱、退守之道,来保身处世、治国安民。守雌与知雄相辅相成,先对雄的一面透彻了解,然后居于雌的地位。
这正如毛泽东所讲,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卑贱者更注意体察信息,更谦虚谨慎,更不得不实事求是地分析与判断;而高贵者更容易有骄、娇二气,易犯刚愎自用、脱离实际、希图侥幸、“大意失荆州”的错误。因此,把自己看得低下一些,更容易接近真理。
本章中的“朴”、“婴儿”两个名词,代表着老子的一些基本观念。“朴”字,一般可以解释为素朴、纯真、自然、本初、醇正等意。“婴儿”,是“朴”的形象解说,只有婴儿才不被世俗的功利宠辱所困扰,好像未知啼笑一般,无私无欲,淳朴无邪。
老子主张“复归”,明确反对用仁、义、礼、智、信等清规戒律束缚人、塑造人,反对用这些说教扭曲人的本性,提倡让人们返回到自然素朴状态,即“返璞归真”。
守雌、守黑、守辱,类似的说法还有守拙、安贫、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等。例如,《红楼梦》中的薛宝钗就是一个能守拙的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何必做“出头椽子”?
不过,老子的最终目的并不是知雄守雌、知白守黑、知荣守辱,而是为天下谿,为天下式,为天下谷。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虚怀若谷、从零开始、谦恭纳士、从善如流、宰相肚里能撑船、退一步天高地阔等等。
值得深思的是,最反对用智谋取天下的老子,其所提倡的知白守黑、知荣守辱,却成为最大、最深、最神奇的计谋。而白与黑相对照而存在,知黑守白或知黑求白的最后结果与知白守黑,与谦卑、忍耐、沉默、善良相通,也就不足为奇了。
关于“大制不割”,有两种解释。一种是说要采取因势利导的管理方式,不要勉强;一种是说完善的政治不会割裂。
老子“知”与“守”的表述意味深长,分离了知与行的底线,又论述了知与行的互补互通的可能,能让人更聪明、更耐心、更沉稳、更远视。
智慧典例
曾国藩“知雄守雌”
一个人最难做到的是在崇高的荣宠面前保持平静,但越是难做到,就越是要去做。“知其雄,守其雌”,知道自己强大,却安于处在柔弱的位置,才能强而不折,得以保全。
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的过程中,曾国藩的湘军日渐壮大,清廷对此十分担心。咸丰皇帝曾仰天长叹道:“去了半个洪秀全,来了一个曾国藩。”
面对清廷的猜忌,手握重兵的曾国藩积极探寻保身进退之道。他精研《易经》,深知水满则溢,日满则亏,月圆则缺,器满则倾,因此总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曾国藩曾说:“一般人只看到身居高位的人处于花团锦簇之中,而没有看到他们正于荆棘、陷阱和沼泽之中,他们正处在各种矛盾的漩涡中心,稍有不慎,就会遭遇杀身之祸。”
当其弟曾国荃率领湘军围攻太平天国的中心城市金陵时,洪秀全的太平天国已在覆灭的边缘,而曾国藩的声威正是如日中天。
那么,如何才能在功成之际避祸呢?曾国藩认为应该首先劝说弟弟曾国荃将功劳推让一些,以减轻众人的嫉妒之心和清廷的猜忌之心。
曾国荃久攻金陵不下,曾国藩便苦口婆心地劝他把打金陵的功劳让一些给李鸿章,同时也让李鸿章分担些风险。他说:“金陵城久攻不下,我的意思是奏上朝廷请求准许少荃(李鸿章)亲自带领开花炮队、洋枪队前来金城会同剿灭敌军。如果李军大功告成,则老弟承受其辛劳,而少荃坐享其名。既可以一同接受大奖赏,又可以暗中为自己培养大福。单独享受大功名乃是折福之道,和别人分享功名则是得福的途径。若李军到了,金陵仍攻不下来,则朝廷对我们的责难也可以少一些,我们的责任也可以稍微轻一些。”
但碍于曾国藩的面子,李鸿章不愿与曾国荃抢功。虽然朝廷命令李鸿章迅速率军助攻金陵,而面对这个立大功的机会,李的部下也都跃跃欲试,但李鸿章都不为所动。
幸好,曾国荃不久后便攻下了金陵。但向朝廷报捷时,曾国藩却将自己的名字列于湖广总督官文之下。他还一再声称,能成大功,实赖朝廷的指挥和诸将同心协力,他们曾家兄弟全是仰赖天恩,得享其名,实是侥幸,只字不提一个“功”字,对李鸿章更是多加美言。
然而,心高气傲的曾国荃却没有他大哥曾国藩的涵养,攻陷金陵的当天夜里就急忙上奏报捷。正如曾国藩一直所担忧的那样,满心以为会受到朝廷褒奖的曾国荃,却挨了当头一棒。上谕严厉指责曾国荃说,就是因为你的疏忽,才让千余太平军突围。很明显,这是朝廷有意对曾国藩兄弟吹毛求疵。幸好此时有人将太平天国的将领李秀成捆送大营,否则曾国荃便难下台了。
但是,清廷并未就此罢休,反而步步紧逼。几天后,清廷又追查金陵金银的下落:“金陵陷于贼中十余年,外间传闻金银如海,百货充盈,着曾国藩将金陵城内金银下落迅速查清,报明户部,以备拨用。”而且上谕中直接点了曾国荃的名,警告他说:“曾国藩以儒臣从戎,历年最久,战功最多,自能慎终如始,永保勋名。惟所部诸将,自曾国荃以下,均应由该大臣随时申儆,勿使骤胜而骄,庶可长承恩眷。”寥寥数语,却暗藏杀机:你曾氏兄弟如再不收敛,就别想“永保勋名”、“长承恩眷”了。
老谋深算的曾国藩自然品出了这话中的味道,他心里很明白,如何处理好与清廷的关系,已成为能否保持其权力和地位的关键。于是,他一面劝说曾国荃主动以身体不适为由,向朝廷奏请回原籍养病,一面裁减湘军,最终消除了朝廷的猜忌,从而保住了“勋名”。
曾国藩精通儒学,兼攻道、法,熟悉历代掌故,善用权术。在上面的事例中,他运用了知雄守雌、以退为进的策略,极其成功地使自己的功名得以保全。
凡善于韬光养晦之人,多能成就大业,且能功成身退、全身保命;而越是锋芒毕露、力压群雄者,越会被下嫉妒,被上猜疑,不但难有所成,而且很可能是落一个被车裂或被夷九族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