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睡前,闻袖给女友小可打了个电话。她实在需要有个人说一说这事,无论如何她需要找个人说一说。
小可说:“闻袖,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难道你真的跟他上床睡觉?”
“睡觉……我不知道。”
闻袖挂断电话之后,就有些后悔把这事告诉了小可。但说出去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第二天上班,闻袖在电梯里遇到小可,小可的两只眼睛,睁得比镜片还大,她说:“天哪,你的头发……好长的头发,我都认不出你了。”
“怎么样,还行吧?”
小可说:“一个字——漂亮。”
两人呵呵傻乐了一阵子,电梯就到达17层了。17层正是她们公司所在楼层,她俩手拉手走出电梯,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所有人都侧过脸来看她俩,就像在做一场长发秀表演。
办公室里正乱着,电话铃响起来,闻袖一下子猜到那个电话是谁打来的。肯定是夏朝歌。
“谁呀?”
“我是那个请你做我妻子的人。”
“哦。”
“答应了?”
“是的。”
“那好,下了班我开车来接你。”
办公室里的人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打开电脑,打开传真机,打开能打开的一切,嘀嘀哒哒的声音响成一片。闻袖看到一片淡灰色的暗影,他们毫无意义地移动着,重复着每天都在重复做着的一切。
闻袖忽然感到眼前的景象很陌生。她站起身,穿过重重灰暗的人影,来到走廊里。
走廊里有个女工正在拖地,她拖过的地方亮如镜面。走廊里的灯寂寂地亮着,女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一股潮湿的水气。闻袖听到自己清脆的足音回荡在楼道里,她觉得自己走了很久,才走到洗手间,
镜子里出现了一个穿粉绿连身短裙的女人,她的头发很长,一直长到腰际。雨的气息在窗外聚集,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
闻袖觉得,有一个女人住进了自己的身体,她左右了自己说话的声音,走路的样子,她的思维变得相当混乱。会不会接上别人的头发,就变成另外一个女人了呢……过了好久,她才从卫生间出来。窗外真的下起雨来。
五
夏朝歌把闻袖带回家的时候,时间是下午五点。外面天还亮着,他的房间里却开着灯。闻袖从没见过如此奢华的卧室,到处都是流苏、地毯、帐幔和让人搞不清东南西北的小灯。
夏朝歌的品味如此高雅,是闻袖事先没想到的。
他对生活采取的是一种玩赏的态度,而不是闻袖事先预想的什么“伤心男人”。在那样一个仙境般的房间里,闻袖觉得紧张,她双腿并拢地坐在一张扁圆形的红沙发上,像一个正在等待先生来考她的学生。
“要脱衣服吗?”
她听到一个女人傻乎乎的声音。这声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夏朝歌姿态优雅地坐在她对面,慢条斯理地吸着一支烟。他像一个艺术家正在欣赏他的一件作品,用专业的眼光看着眼前的女人,不动声色。
“你过来。”他说。
闻袖就走到他跟前来。
“转过去,背对着我。”
闻袖就转过身。
他开始抚弄闻袖披散在背上的长发,先是把一绺头发绕在手指上,然后又“哗”地一下松开。再把整个手掌放到她头顶上,沿秀发一寸寸地摸下来。
“我妻子也有这么美的一头长发,她叫小嫣。”
“小嫣?好美的名字。”
“可是她走了,离开我了。”
闻袖说:“我头发不是我真正的头发——”
男人说:“我知道,你也不是我真正的女人。可那又什么关系?”他摸摸她的胳膊,然后告诉她把内裤脱了。
她照着做了。
只穿裙子没穿内裤的感觉十分新鲜,似乎有风从两腿之间穿过,闻袖觉得很奇怪,那个住在自己身体里的女人,居然没有丝毫羞耻感,她站在陌生男人跟前,裙摆几乎碰到男人的脸。
我不是小嫣。女人说。
你是你,我知道。男人继续抚摸她。闻袖隐约听到窗外街道上汽车唰唰开过的声响,她想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呀,而且是在这个半明半暗的时间。以前她常常在这个时间给虎安打电话,现在她在干着什么呀?
她远远地听到自己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
男人已经把她搂到怀里去了。她想跟他提手机的事,可又不敢。男人凑进她耳机小声说:“你要接电话吗?要不你去拿一下。”
她离开男人,到客厅里去拿手机。电话竟是虎安打来的,虎安说昨天晚上,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闻袖想了一下就说,没有,绝对没有。就在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感到男人的手像一条小鱼,滑滑地钻到她身体里面去了。
“你在干什么呢?”虎安颇为不解地问。
“没干什么啊。”
“听着怎么不对劲!”
闻袖感到男人的手一直在动,她不知自己是如何挂断电话的,到后来又跟电话里的虎安说了些什么,这些她都不清楚了。男人没有脱掉她的裙子,男人撩起裙子跟她做爱。
他从后面来,两次都从后面。她看不见他的脸。
闻袖觉得,她好像变了个人,以前那种姿势她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但现在她却觉得快乐。
一星期时间很快过去了,夏朝歌对闻袖说期限已满,让闻袖离开。说着,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粉红色的纸钞。
闻袖不肯接。她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妓女了?”
夏朝歌说:“别这样想,这样想对谁都不好。我把你当成妻子,但你毕竟不是,对吧?”
“每个女人你都玩一个星期,然后用钱把她们打发走,对吗?”
“随你怎么想,但期限已满,你必须离开。”
闻袖穿着她来时那件衣服,看见枕头上的长发已脱落了一大片。假的就是假的,她对自己说,他爱上的是我的头发,而不是我。
六
接上去的长发差不多已经掉光了,闻袖又变回原来那个短发女人了。一个人的夜里,她想起夏朝歌,觉得心如刀割,她没想到自己竟会真的爱上他,而夏朝歌从来也没真的爱过她。
她又变成一个短发女人,自闭,内向。
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有条,连她最好的朋友小可都没发现她身上有什么变化,可是到了晚上,她会觉得寂寞难熬,她总是想起夏朝歌,想起他对她做过的一切。
她知道在这样的夜晚,那个曾经附着在她身上的长发女子,有时会出来捣蛋,这种时刻,她非常非常需要一个男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张着小嘴,想要吞食男人的手指。
她去了那条街,夏朝歌曾在那里出现。接连三个晚上,夏朝歌都没有出现。
七
虎安坐在酒店房间里看报。他近来生意做得顺手,常常和朋友在酒店里包房间,有时大伙一起玩牌,有时去唱歌,最无聊的时候他也会叫一两个小姐来玩玩。不过他有神秘的内线,从不叫街上的小姐。
虎安听说最近有一个叫小嫣的女孩在圈子里特别活跃,人长得也甜,还特别会勾人魂儿,就很想见见。
敲门声很轻。
虎安说,进来吧。
他背对着门,一直在看报。女孩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站在他身后。他头也不抬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嫣。”
虎安回头去看那张脸,看到的竟是昔日女友闻袖。虎安的头一下子就大了,他说:“闻袖,你怎么……”
“我不是闻袖,我是小嫣。”女孩说,“你快点吧,那边还有人等我呢。”果然,虎安听到有人在走廊里大声喊:“小嫣,小嫣,哎,这么一会儿跑哪儿去了?”
虎安说:“闻袖,为什么那时候,你不愿跟我上床,而现在愿意跟任何人干?”
“因为头发,一切都是由头发引起的。”说完这句话,小嫣很神秘地笑了一下,一步步倒退着退出房间。
虎安神情恍惚地想,这个小嫣与闻袖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呢?他听到外面还是有人在叫“小嫣”、“小嫣”。他走过去推开门,看到走廊里空荡荡的,就对自己说:“说不定,真的是我搞错了呢。”
关上门他突然觉得很累,就合衣躺在床上睡了。
夜里,虎安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女人坐在他床边哭。他觉得很困,想睁开眼睛,又觉十分吃力,眼皮涩涩的,虎安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了控制它们的能力。他费了很大劲才睁开眼睛,看见床边上的确坐着个女人,她的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只看见头发,很多的头发,没有看清她的脸。
八
有一天,虎安在报上看到一则新闻,说有一个名叫小嫣的妓女,杀了一个名叫夏朝歌的男人。男人以寻找妻子为由,曾多次诱奸女性,小嫣就是受害人之一。小嫣花两年时间,找到那个姓夏的男人,杀了他。
“究竟谁有罪?”
报上的通栏标题十分醒目。
报上还有一张嫌犯的照片,虎安眯起眼仔细辨认,仍无法看清她的脸,只看见浓得遮住了大半个脸的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