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熙丰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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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吕惠卿把曾布挤出了朝廷(2)

两人客气了几句,下人给章惇上了茶,又把西瓜切成几瓣放在石几上。吕惠卿伸手一让,章惇也不客气,拿起西瓜吃了一口,夸道:“好甜!”随即话头一转,问道:“吉甫兄独在园中踯躅,莫非有何事未曾妥当?”

吕惠卿伸手虚让一让,请章惇在石登凳上坐下,说道:“实不相瞒,市易司事迁延既久,皇上欲早结绝,我正在思结绝之法。”

章惇笑道:“不就是碍着曾布吗?”

吕惠卿点了点头,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曾布与我已成水火,市易司事,等闲难以结绝。”

章惇先不答话,却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仿佛是要细细品味。稍顷才说道:“好茶!”遂又放下茶杯,拿起西瓜又啃了一口。他明知道吕惠卿在等着他的话,有意拿捏一下,这才说道:“吉甫兄当局者迷,此亦何难?”

吕惠卿说道:“敢请子厚兄指教。”

章惇说道:“愚以为就京师市易务而言,举其大端,并未超出所立条贯。况市易司条贯原为曾布所定皇上钦准,曾布出尔反尔,为人所不值。介甫在朝时,吉甫兄是翰林学士领司农寺,曾布以翰林学士领三司,两人旗鼓相当。介甫不欲有所偏倚,吉甫兄当与曾布金殿辩对。介甫既去金陵,吉甫兄已履参政,自然不欲与曾布争一日之短长。可由中书户房比对市易务及曾布根究市易违法事,一并进呈御览,奏请另置司根究其间曲直,何劳我兄屑屑然烦此细事?”

原本是吕惠卿和曾布同根究市易司事,按章惇的主意,变成了置司根究曾布所言市易司事了,置司便是置狱,曾布落在了被审判的地位,吕惠卿则成了审判者了——确切点说,吕惠卿是站在审判者的背后了。吕惠卿听了章惇的话,笑道:“子厚兄之意甚妙,我这就进宫奏请置司。”

章惇笑道:“也不急在一时,我还有话呢。”

吕惠卿笑问道:“子厚兄还有何指教?”

章惇从衣袖里摸出一张纸片,递给吕惠卿,敛容说道:“郑侠又上章了,把吉甫兄说成李林甫一类人物,要请皇上逐出朝中呢!”

吕惠卿从章惇手中接过纸片,才看几行,勃然大怒,恨声说道:“这个郑侠真是可恶,我必杀了他!”

郑侠究竟如何上章,吕惠卿又如何要杀他,搁过一边,先说曾布。

当曾布得知吕惠卿已奏明皇帝,由章惇、曾孝宽两人在军器监置司根究市易司事时,便知道自己和吕惠卿之间的纷争已经有败无胜,并且离罢黜不远了。其中的原因之一便是曾布和章惇有隙。

曾布和章惇原本也没有什么个人恩怨,所谓嫌隙其实不值一提。几年前的事了,章惇有事去王安石府上,恰遇曾布正向王安石回事。章惇先向王安石拱手问安之后,向曾布拱手说:“子宣一向可好?”曾布因正和王安石说话,并且还有两句话不得不说完,待到回过身来向章惇还礼时,章惇已拂袖而去了。章惇是什么人?眼高于顶,眼中只有王安石和苏轼两人,连司马光都要当面奚落的,还肯用热脸焐他曾布的冷屁股?这次由章惇主司根究,有他曾布的好吗?

这段时间里,曾布心里是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当年与邓绾在王安石府上同读魏继宗的言事书,王安石要他体量利害并由魏继宗赞襄制定条贯,市易司其实是出于他之手。市易司究竟如何?是良法还是弊政?制定条贯是违心之举还是提出根究市易务不法事有其苦衷?或是别有纠葛?曾布的思绪是剪不断,理还乱。有一点是肯定的:他端起的是一杯苦酒,并且端起了就必得喝下去!

曾布容忍不了吕嘉问的张扬和不驯。市易司是三司的下属,薛向任三司使,吕嘉问并不把薛向放在眼内,虽有公文上达,不过备案而已,有事直接回王安石处置。倒是有行商小贩不服市易司、不肯交免行钱的,只要市易司提请三司解决,三司便着人送开封府按治。吕嘉问如此作派薛向忍得,他曾布忍不得。他把对吕嘉问的不快延续到了对市易司的不满。

到了这种地步,在曾布的心里,还觉得愧对王安石。不说兄长曾巩与王安石的交情,他曾布之所以有今天的高官荣华,确实离不开王安石的提携。曾布根究市易司不法事,可以说是奉旨,与魏继宗同到王安石府上当面陈情,并问王安石如何面君,是王安石叫他如实奏报的。根究市易司事到何种程度,仅仅就事论事,还是废了市易司,当时曾布还没有考虑得这样多。后来王安石奏请吕惠卿同根究市易司,曾布和吕惠卿针锋相对,王安石是主吕惠卿的,于是曾布走到了王安石的对立面。这是曾布始料不及的,也是不愿面对的。王安石辞相离京时,曾布既没有叩阍请见,也没有到码头上送行,他只是在家里徘徊、叹息。

曾布与吕惠卿的对峙中处于劣势,前景已经堪忧,心中有话不得不说,再不说就晚了。于是曾布决定入宫见驾,向赵顼申诉。

尽管崇政殿高敞宏深,一波一波的热浪在殿门外肆虐,余威到处,殿内仍感难耐。赵顼端坐在龙床上,宫女在不停的打着扇,清俊的脸上仍不时沁出汗珠。

曾布走上崇政殿前丹墀上,用衣袖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收束一下心情,唱名进殿。行礼之后,奏道:“陛下,市易司之事已置狱勘问,臣朝夕间必将窜黜,自此无由复望清光矣!”曾布说此话时神情黯淡,已不是往日傲岸飞扬了。

赵顼问道:“卿为三司,按所部违法有何罪?”

曾布说道:“陛下以为无罪,不知中书之意如何。况臣尝自言与章惇有隙,惠卿必知之。今以章惇治狱,其意可见。”

赵顼说道:“有曾孝宽在,事既付狱,未必便不直。”

曾布说道:“臣与惠卿争论职事,今惠卿已秉政,势倾中外,狱官亦未必敢以臣为直,以惠卿曲也。”说到这里,想起事情已发展到这一步,已无挽回的余地,自己身为翰林学士兼领三司,位不谓不高,权不谓不重,竟受这场冤屈,不觉有点伤感。又想,获罪遭遣也罢,窜黜也罢,此时不把话给皇帝讲清楚,以后是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他躬身向赵顼深深一揖,说道:“臣为翰林学士、三司使,地亲职重,臣所陈之事,皎如日月,然而不得伸于朝庭,孤远之士,何所望于陛下?都邑之下,人情汹汹,怨嗟沸腾,达于圣听,然而不得伸于朝庭,海隅苍生何所望于陛下?臣得罪窜谪,何所敢辞,至于去就,亦无关朝庭轻重,但恐中外之士以臣为戒,自此议论无敢与执政不同矣!”

赵顼听了,仿佛是受了感染,竟也有点伤感。他说道:“卿不须如此。”

赵顼没有多说,更没有承诺。置司也罢,置狱也罢,其结果都要经中书再进呈皇帝,此时尚未根究,话不必说在前头。骂市易司的大有人在,但曾布说市易司是弊政,却有出尔反尔之嫌。况且,京城米、麦在大旱之年一直维持平价,这是市易司的一大功德,却也否定不了。这一点上,赵顼还是心中有数的。“稍收敛散之权归于公上”,和“国用以足”,本是倡办市易司的初衷,但收息之轻重,免行钱之多寡,具体到某一人、某一事,于出纳之间不可能没有奸欺之事。曾布所言固亦有据,吕惠卿说取其大端,并未超出所立条贯,也实可信。

这之后不久,曾布以“不觉察吏人教令行户添饰词,理不应奏而奏,”以本官知饶州。这罪名读起来都拗口,细品味却是清描淡写含糊笼统。曾布所言市易司事是否属实?从判词上看不出,只说是行户添了饰词。想想也是,还能以什么事降罪曾布?吕嘉问也以“不觉察杂买务多纳月息”出知常州,这罪名就更奇怪了。底下人多纳了月息,也不能就罪吕嘉问!或许是市易司事闹大了,以罢黜吕嘉问收场。章惇和曾孝宽两人置司根究市易司事,说不上罗织曾布之罪,又有一个吕嘉问陪绑,但必竟叫曾布到饶州当知州去了。中书又上表说:“曾布所陈治平财赋,有内藏库钱九十六万缗当于收数内除去,而曾布在支数内除之,是要说明朝庭支费多于前日,致财用缺乏,收入之数不足为出,当奏事不实。”这一条并没有作为曾布的罪名。曾布自称所陈皎如日月,只怕未必。窜黜饶州,说冤也实在不冤。但毕竟是被吕惠卿排挤走的,在吕惠卿是拔了一个眼中钉,少了一个对手,于新政孰利孰弊?那就难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