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宋熙丰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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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王韶追击木征饮马黄河(2)

韩存宝和李粢说道:“踏白城一战,主将景思立阵亡而我等独回,按例当斩。当时情况危急,也是景思立命我等速回守城,此中情由,望大人上达天听,恕我等撇离主将之罪。”

王韶就座中伸手虚扶一扶,说声“请起。”接着对景思谊说道:“鬼章乃杀令兄景思立围河州的元凶,本帅焉能置之不理?必当取踏白城,亲祭令兄英魂。”转而对韩存宝、李粢说道,“主将阵亡,偏将有不救主将之罪。既是景思立命你等回兵守城,其罪可免,本帅自当向皇上上表奏明其中情由,你等勿虑。”又对通判鲜于师中说道,“景思立战死,你便是河州长官。鲜于大人能率众将坚守河州,其功不小。本帅也当申奏于皇上,必有封赏。”

鲜于师中出座躬身一揖,然后说道:“景思立出兵踏白城,卑职有劝阻不力之罪,守城乃诸将之力,卑职不敢居功。”

王韶笑道:“你倒会说话,诸将有诸将的功,你有你的功,不必多言。诸位今晚务必尽欢,三日后再议发兵踏白城。”

没有人比王韶更明白进攻踏白城和鬼章决战的难度。王韶可用于进攻的兵力是两万,而鬼章的兵力连同木征的残兵超过两万。踏白城离河州百余里,王韶是客军,要走完这不算长也不处短的路程再和鬼章接战,鬼章既以逸待劳,又得地形之利。贸然进攻,胜负不可逆料。但这一仗势必要打,不灭鬼章,后患无穷。已经探明,踏白城不过是大一点的山寨,城守平常,连高墙雉堞都没有。鬼章的部队驻在踏白城西十里,河州恰有一条秘道直通踏白城。

熙河路经略使的帅字旗在风中噼啪作响,中军护卫手按刀柄在辕门前排列两行,王韶端坐帐中,麾下众将和河州以通判鲜于师中为首的文官行礼唱喏之后肃立两边。王韶两眼环顾帐下,武将的胸又挺直了些,文官的腰则又弯了些。

“众将听令!”王韶的话威严中带有金属之声。“崔进、韩存宝共率兵五千,自闾精谷出踏白城南,离踏白城十里扎营,于明日四更杀入敌营。”

崔进和韩存宝抱拳躬身,口称“得令。”

王韶接着发令,“李宪、李粢领兵五千,自闾精谷出踏白城北,离踏白城十里扎营,于明日四更杀入敌营。”

李宪和李粢抱拳躬身口称“得令。”

王韶又说,“本帅自率中军,待崔、李两路军杀入敌营之后,越踏白城杀入城西,围歼敌人。景思谊随中军同行。鲜于师中率两千兵负责河州守备。违令者斩!贻误战机者斩!”

踏白城的西南,层峦叠嶂,群峰插天。向东,山势蜿蜒直到河州城外,向西则连绵千里,没有尽头。踏白城的西北却是起伏的丘陵,并有一条官道直通银川。这山因在踏白城之南,俗称南山,踏白城便在南山的山口。出踏白城向西十里,正是丘陵和山脉的交结处,既有大片缓坡,又有一条小河从南山中流出,经踏白城南向东流去。因其地势较好,又有水源,鬼章把兵屯在此处。鬼章在和景思立交战时,从邻近蕃族请来羌兵,加起来有两万之众。此时请来的羌兵已回原族,鬼章统辖的连同木征的残兵实际只有七千人。春眠不觉晓的季节,玉人入梦来的时候,崔进和李宪突然领兵从南、北两路杀入营中。他们逢人便杀,逢帐便烧,不一会,羌兵营中便乱成了一锅粥。鬼章和木征原本带亲兵住在踏白城中,闻说军营遭劫,连忙赶来,王韶大军乘机轻取了踏白城,并立即穿城而过,陈兵在战场之前。

晨光熹微,烈火熊熊。几乎听不到兵刃交接之声,只有惨呼和嚎叫。羌兵们手无兵器,衣衫不整。偶有手持兵器骑上了马的,也不是与官军交战,而是夺路逃命。

王韶的中军没有投入战斗,用一万人杀睡梦中的七千人,足够了。他注目战场,面带微笑。在王韶的左边,是胯下骏马身上衣甲鲜明的儿子王厚。王厚带中军特选的三百亲兵,护卫在王韶身边。王韶的右边,立马横刀精神抖擞的是景思立的弟弟景思谊。他的一双鹰眼在战场上扫来扫去。他在寻人,寻他的杀兄仇人鬼章。立马王厚身旁手执钢枪的是现在尚藉藉无名、数十年后名动朝野又臭名昭著的太监童贯。他本出于李宪门下,因李宪常回京城公干,便被王韶收为亲从。

王韶问景思谊:“看到木征和鬼章没有?”

景思谊答道:“没有。天太暗,看不清。”

王韶说道:“你可跑近些找。”

景思立答道:“是,谢大人成全!”随即一拎马缰,两腿一夹马腹,冲进战场,来回驰骋寻找,嘴里大喊:“鬼章出来纳命!”

前后不过一个多时辰,鬼章的营帐全部焚毁,七千兵逃了四千,三千毙命。此时天已大亮,王韶吩咐童贯传令众将约束队伍,前来听令。童贯随即把令旗一展,高声喝道:“众将听令,不必追赶残敌,速来元帅前听令!”

不一会,诸将齐到,在马上向王韶行过军礼,七嘴八舌问道:“大帅为何不追赶逃敌?”

王韶没有回答众将的提问,提高声音说道:“众将听令,李宪、崔进各选三千精骑,一个时辰之内吃饱喝足,带三天干粮,往银川方向追歼逃敌。韩存宝可和李宪一路,听李宪节制,本帅自和崔进为一路。余部由景思谊、李粢率领,破荡杓摩雅克诸族,葬祭阵亡将士。”

众将高喊一声“得令”,各回本部。原在景思立麾下的韩存宝、景思谊、李粢三人,经此一仗,把个王韶佩服得五体投地。私心也想追随王韶长驱北上,既然将令已下,却也不能违拗。况且留在踏白城,搜寻残敌,破荡杓摩雅克诸族,那是以强凌弱,有胜无败,算得上是美差。只是景思谊未能找到鬼章报杀兄之仇,尚有遗恨。

一个时辰之后,将士们结束定当,一声令下,往西北进发。时令固是春天,若在江南,早已是风软水柔,千里莺啼绿映红了。此地虽也有一片片的绿和一丛丛的杂树灌木,入眼仍觉刚风弱水,荒凉孤寂。尽管鬼章的残兵败将先跑了一个时辰,王韶的两路精骑仍不难追上。这两路追兵,马蹄急雨般敲击着地面,犹如两阵暴虐的旋风,往前卷去。羌兵若被追上,无一幸免。

三天后,两路追兵相继进至银川。沿途遇帐烧帐,遇堡破堡,计破十余堡、烧五千余帐,斩敌二千余人。稍事休息,王韶命李宪和韩存宝率部向西至南山脚下然后回军,自己与崔进往北直至黄河然后回军,相约在踏白城会齐后再回河州。

黄河自出昆仑至兰州,流向便由向东改为向北,并从银川的西北流过。此时的黄河,河水已经浑黄,但流速平缓。偶然翻起几朵浪花,随即溶于水流之中,于宁静温婉中见活泼欢然。王韶和崔进率部巡至黄河边,说了声“啊,黄河!”双双跳下马背,步至岸边。王厚率数十骑巡视护卫,童贯则把令旗一展,传令部队下马休息,并派出侦骑。王韶用马鞭指指点点,笑对崔进说道:“原来此处黄河岸高流缓,无水灾之患。你我今天率铁骑奔驰千里,饮马黄河,也不枉了此生。”

崔进说道:“大人毕千秋功业,末将追随大人,真乃三生有幸。”

王韶说道:“你不必大人末将的乱叫了,只当你我兄弟站在这黄河岸边说几句体己话吧。”

崔进说道:“末将不敢僭越。”

王韶笑道:“又来了不是?说到功业两字,何其难哉!做哥哥的这几年的甘苦你也尽知,若不是丞相在朝中支撑着,便是有十个王韶又能有何作为?真所谓不怕外敌,只怕内耗!”说到这里,王韶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崔进说道:“这话极是。只是既成过去,也不必伤怀了。”

王韶沿河岸向前走了几步,说道:“不说朝中如何,便是在熙河,又便怎样?景思立杀降一事,若按军法,必斩无疑。但我斩得了景思立吗?景思立自恃资历比我深,何尝把我放在眼中?李宪庇护景思立,与我也不无抵牾,我仍上表请旨留李宪在熙河。总是要一个太监的,与其换别人,不如留李宪了。”

崔进随着王韶慢慢走着,没有说话。他不明白内中情由,觉得不解,也无话可说。

王韶说道:“这次解河州之围,取踏白城,进至银川,木征、鬼章虽未授首,也无能为力了。熙河之事已了,你有何打算?”

崔进说道:“崔进愿继续追随大人。”

王韶摇了摇头,说道:“你为人诚实,武艺也好,进出百万军中,未必有人能伤得了你。但为将的不只要能全身,要能全军。若遭败绩,便得治罪。如遇妒贤妨能之辈,你便要吃亏了。——你有儿子了吗?”

崔进说道:“没有。”接着笑道,“长年在此,浑家长什么样都忘了。”

王韶说道:“为了熙河之事,把生儿子的事耽误了。你积功已至昭武校尉,正六品衔,若无战事,再升也难。依我之见,你不如在家乡的哪个州当个武官,都监、铃辖都可,既保地方安宁,又不耽误生儿子。”说到这里,王韶和崔进相视笑了起来。笑毕,王韶说道:“只我经略司出一角公文,天下州、县未必便敢违拗。此事待回河州便给你办妥,你意下如何?”

崔进躬身一揖,说道:“如此,有劳哥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