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我的收入渐渐稳定了。但正是因为生活不再摇摆不定,我从内心里开始排斥和小科在一起的生活。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没良心,曾几何时,我也觉得自己能够调整心态,好好地去做一个女朋友。但是毕竟事与愿违,我没有办法看着小科一天到晚对我这么好,却无法得到我真正的爱。我觉得这样反而是更加地对不起他。
但我始终狠不下心来跟他说分手。我的性格在那样一个时候发生了奇怪的作用。我开始无意识地强迫自己去发现小科的缺点,甚至认定他其实也并不是真正对我,一切的一切,无非是出于寂寞。
我开始和他吵架。你知道的,在酒吧那种地方,太复杂了。小科长得好看,有些来听歌的特别有钱又寂寞的中年太太,总是喜欢请他喝酒。但他毕竟是在那里打工,况且那些女的也是老板娘的朋友,老板娘都对他说了:“有些事情你能忍忍就忍忍,要学会做人。”他没办法,只能在唱歌的间隙里,穿梭在各个桌台边,陪那些寂寞的老女人谈笑风生。我在心底里是知道他的不容易的,但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藉由这件事,而跟他发火。
有些时候吵起来,我说的话也相当难听。我说他是鸭子,是男妓,卖唱卖笑卖酒就差没卖身了。小科有男人的自尊,当然无法忍受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他。在分手的五年后,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遇到了他,那时候他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酒吧。他跟我说,那时候我那样说他,他的确很生气,但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分手,他明白我受过的苦,他只是想保护我……但我最终还是提出分手了。
听他说了那些话,这么多年埋藏在内心的自责全部迸发出来了,看着他那张已经不再青春的脸,我觉得自己亏欠的太多太多。我说:“要不咱俩复合吧。”小科刚想说什么,从吧台那边走出来一个女人,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这是你朋友?以前怎么没见过啊,你看你也不介绍一下。”说完从头到脚地打量我。大家都是女人,那个眼神我并不是看不懂的。
“你不可能让任何人都等着你,毕竟青春短暂。”我看着眼前这个不明白自己到底要什么的姑娘,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和小科分手后,我也没有继续在酒吧里唱了。那两年我省吃俭用,还是攒下了一些钱,自己就寻思着怎么找些其他谋生的办法。在酒吧唱歌的日子里,我的身体渐渐变得很不健康。你想,那样的环境里,又是烟又是酒;再说了,在别人都在睡觉的时候,我在唱歌,在别人都醒来的时候,我却在床上倒头大睡……像我现在的胃病,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的根。
新千年的北京,一切都是朝气蓬勃,但我却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我得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初到北京的那几年里,我认识了很多朋友,其中也不乏掏心掏肺的人。而他们,就成为了我继续在这个城市存活下去的赌注。
小武是接下来对我很重要的一个人。他是本地人,开了一个小影楼。听说我遇到了难处,二话不说就把我拉到他那里去工作。我一不懂摄影,二不懂电脑软件,所以,刚开始的工作是化妆。女人嘛,化妆多多少少还是懂的。
小武很能干,里里外外的事情打理的条条是到。他的女朋友是一个模特,据说是在一个活动上认识的。我也见过她,真的很漂亮,往那儿一站就像是国际明星一样,特别有气场。我原以为他们很幸福……
02年的春节,我照例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北京。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坐在出租屋里看黑白电视上放着的春晚,手边是一瓶二锅头,一只烧鸡,一盘花生米。辛苦了一年,但也不能回家,多多少少心中还是有酸楚的。正是喝得迷迷糊糊、感慨良多的时候,小武的电话打来了,他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我说:“是,当然是,我一个孤家寡人的……哎。”他听了没说话,隔了一会儿,告诉我:“你出来到路口等我,我带你吃年夜饭。”
你说我傻么?我根本也不傻。大过年的,他一个人过来找我,真是因为单纯的友谊么?我不信。但我出门了,为什么呢?寂寞。我的理智在寂寞面前溃不成军,一点作用也没有。
他带我去吃涮羊肉,开着车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还营业的。老板笑:“小两口大过年的不在家守岁,还出来吃啊?”小武笑笑,没有否认。我也什么话也没说,心里就是想喝酒,特别想喝酒。
我们在饭馆儿里坐下,墙上挂的电视里放着春晚。那些不好笑的相声小品,在这样的气氛里,会让所有人都跟着开心。当然,除了我。
小武不矫情,他没有说:“你少喝点儿。”他只是一个劲儿地给我夹菜,让我先吃点东西,再喝酒。我心里一暖,他是知道我有胃病的,空腹喝酒伤胃。孤苦伶仃、背井离乡、形单影只……这些足够成为我哭泣的理由。我看着眼泪顺着鼻尖滴到酒杯里,小武把手伸过来抚摸我的头:“傻姑娘。”
我躲开了他的手:“这大过年的,你爸妈愿意让你出来啊?”他小声说:“我只是不放心你。”我心里一颤:“那你女朋友呢?你也不去找她?”他没说话,而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下去。他有话对我说:“妮妮,我前几天跟她分手了。”我倒是分不清自己是惊讶还是高兴:“啊!为什么啊?”他说:“哎,过腻了,她也腻我,我也腻她。两个人可能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干嘛还要死乞白赖非要在一起。”接着叹了口气:“好聚好散吧……”
我也没说话,我能说什么?我说什么都不合适。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继续喝酒。大年三十的北京啊,那个风吹的外面的道旁树都像是要断了。
我们出了饭馆儿,赶紧上他的车。外面实在是太冷了。我说:“谢谢你,你送我回家吧。”他握住我的手:“今晚去我那儿吧。”酒醉害人,那时自己的心里太脆弱太脆弱了,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给你温暖,我拒绝不了……
夏妮停止了讲述,而是起身去给茶壶倒满了水。我知道,此时此刻的她心里并不好受,也大抵能够了解小武这个男人,对她来说,的确是生命里最重要的一个人之一。
“那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嗯,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第二天他陪我去搬回我的东西,我们开始同居了。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充满希望,我觉得这个人就是可以和我牵手走一辈子的男人。在工作上,我也很努力,我跟他学摄影,开始给他做助理。他的影楼生意也是越来越好了,很多回头客拉上自己的亲戚朋友到这里来拍照。不为别的,就因为小武这个老板实在,有手艺,价格喊的也不高。
但就像我之前说的,儿时的那些经历对我的一生都产生太大太重的影响。和他恋爱的日子满满地经历了两年,我开始发觉到自身心理产生的变化。我的多疑和敏感慢慢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进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我对这场感情慢慢变得灰心和悲观,我始终觉得小武会离开我,去找一个更好的,更适合他的姑娘。他每次听到我有这个想法,就笑着说:“咱俩都两年了,虽然不叫长,但也不短啊,你就不能对我们俩多一点儿信心,也对我多一点儿信任?”
听到他这么说,我会短暂地好几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老毛病马上就开始犯了。我觉得他对我还不够好,他还不够爱我。我开始变得任性,责骂他为什么不早些回家。他解释:“你也知道,现在影楼做大了,很多关系也要疏通。一顿饭怎么可能搞定那些老家伙,吃完了你的,还得让你带他们去洗澡、去按摩、去消费。”我觉得他在骗我,他肯定是很享受这个过程的。和那些人出去消费,那不三不四的事情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做?小武长得帅,人又有才,会不会又在外面找到了一个红尘知己?
就像当年他和他前任女朋友过的腻了,就分手了,他是不是等到什么时候也会对我腻呢?……
这些问题,在白天工作忙的时候,还不太能够想起来。只要夜深人静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它们就像魔咒一样在我耳朵旁边“依依呀呀”地叫着。要是遇到他有事不能回来,那更是不得了了。他是不是正在酒吧玩呢?他是不是正在和哪个女人调情呢?他是不是正和哪个相好的在床上耳鬓厮磨呢?……
我开始给他打电话,五分钟打一个,问他什么时候回家。他说他正在陪客户,别人不说走,他怎么好走。我一听就觉得他在撒谎,这种借口不正是那些花天酒地的男人们惯用的伎俩吗?
“那他真的在外面花天酒地么?”我明白,女人一旦真的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开始变得敏感而多疑,有时候这种神经质会让本来不存在的事情变得糟糕透顶。面前的这个女人还远没有那么成熟理智和足够的聪明。这些年的经历她始终在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被生活推着向前,一次次情感的失败并没有让她学会更聪明或者更明白自己。
当然没有,一切都是我幻想的。记得后来我和他分手后,他的一个朋友找到我,说我把小武折磨的太累了,还说他并没有出去做不三不四的事情,而是真的在陪客户,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影楼能够发展的更好,也都是为了我俩的未来……
但我实在是太不懂事,太患得患失了……我受不了了,最终和他分手。他明白我的性格,结束的就别再想要挽救回来。他点头同意了。只是说:“那个影楼里,有一半都是你辅佐我经营起来的,要不我把影楼都给你吧。”我当然不可能同意:“那是你自己的心血,再说了,这几年我是你的女朋友,帮你是我应该做的。”他退一步:“那这样,我们找个人估个价。你给我一半钱就行了。北京我也是呆不下去了,现在这种状况,它迟早也得毁在我的手里。我打算去深圳了。”我实在拗不过他,最后也同意了。
就这样,我再次赶走了一个真心对我的男人……
小武走后,我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经营影楼的这件事里。这几年下来,多少个夜没有合过眼睛,多少顿饭没有好好吃过……这些辛苦旁人都是不清楚的。但我自己却不觉得苦,反而,我觉得这是一个转移自己注意力的好方式——因为我肯定地认为,我已经无力去爱人,也没有资格再去伤害人了……能够适合我的生活方式,只有单身。
“你直到现在也没有再找过男朋友?”我很好奇,这样一个好强的女生,同时又是那样一个需要人陪伴的女人,单身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难称得上会是一种可以享受的生活。果然不出我所料。
男朋友?我有过很多个男朋友,但……都是网恋。
作为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寂寞的时候。我在网上结识了很多优秀的男人,当然,真真假假。但唯一的共同点是,我不和他们见面,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他们见面。我对自己根本没有任何信心,再谈恋爱又怎样,结局还不是一样:我拉着别人问:“你爱我么?”“你真的爱我么?”“你可以对我不离不弃,永远地守在我身边么?”
我清楚自己,就算对方给了我极其肯定的答案,就算他给了我无穷无尽真诚的承诺,我的内心仍然可以将这一切都付之一炬。
而现在,我已经不是那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了。我在北京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有了钱,有了车,有了房子……换一个角度来说,我也应该满足了……
“那你就打算永远这样过下去?”
夏妮苦笑:“走一步算一步吧。”
出了院门,已是凌晨三点过了。瞥到院角,所有的昙花都已经凋谢。它们的生命十分妖娆绚烂,但却这样的短暂。
就这样短短的时间里,如果没有一个“观众”,那该是多么可惜的一件事情。到底是辜负了这些洁白纯净的精灵。
在谈话中,夏妮曾说过:“女人的青春,就像这昙花的生命一样短暂。但它们应该庆幸,今天晚上,至少有我们俩可以见证这美丽的时刻。它们得到了自己的‘观众’。”
“那你的‘观众’呢?”
只有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