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驿站长(普希金中短篇小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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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暴风雪(2)

不一会儿,那个侍女就回来了,她对老爷和夫人说:“小姐已经起床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估计马上就会过来。不过她夜里好像没有睡好。”玛丽亚·加夫里洛芙娜来到了客厅,向父母问好。

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维奇问:“玛丽亚,头还痛吗?”

“爸爸,差不多好了,不怎么痛了。”

夫人问:“你昨天是不是煤气中毒了,玛丽亚?”

“妈妈,我觉得也像。”

玛丽亚白天的时候还算可以,可是到了晚上,她就不行了,病情加重。老爷和夫人非常着急,赶快从城里请来一位医生。医生第二天晚上才赶过来,玛丽亚已经神志不清了,一直说胡话。经过诊治,医生说玛丽亚一直发烧。经过两周的治疗,玛丽亚终于好了。

玛丽亚那天夜里私奔,家里人根本不知道。不过没有成功,回来后,她把写好的两封信都烧了。那个侍女更不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她怕老爷和夫人知道后处罚她。

弗拉基米尔安排好的人,如神父,证婚人少尉、丈量员、年少的枪骑兵,他们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情说出去。老实的车夫捷列什卡更不会说,就连他喝醉的时候,也不会胡乱说话。这次秘密私奔的事情除了他们几个人,其他人都不知道。

玛丽亚生病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当然也包括私奔的事情。不过只是隔三差五地说几句,就连她的母亲也没有听出什么端倪来。夫人理解为,玛丽亚非常喜欢弗拉基米尔·尼古拉耶维奇,由于她对弗拉基米尔过于痴迷,所以才得了这场病。

夫人和老爷找来了几位好心的乡邻,想听听他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们都觉得,小姐能够爱上他是上天注定的,人类怎么能违背上天的意愿呢?再说了,只要这个人对小姐好,小姐能够幸福就行了,钱都是身外之物。如果两个年轻人真正相爱的话,他们也不愿意棒打鸳鸯。

玛丽亚已经好了。弗拉基米尔仍然不敢来看望玛丽亚,因为他怕到她家后,被强行赶出去。老爷和夫人已经决定了他们两个人的婚事,派人去找他,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可是他的回答让涅纳拉得村的庄主和夫人大吃一惊,他托人捎来一封信,说他只配去死,根本没有脸面再见玛丽亚。过了几天,有人对老爷和夫人说,弗拉基米尔已经回军队了。这是1812年发生的事情。

实际上这些事情玛丽亚当时并不知道,因为她的身体还比较虚弱,没有人告诉她。不过,她自己也从来没有提起过弗拉基米尔。几个月后,波罗金诺战役打响了,没过多长时间,玛丽亚在一张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那上面都是阵亡和受重伤的人。玛丽亚看后就晕倒了,家里所有的人都很紧张,因为怕她旧病复发。不过她醒来后恢复了一段时间就好了。

接着他们家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加夫里拉·加夫里洛维奇去世了。过度伤心的夫人整天无精打采,玛丽亚也很悲痛,不过还要照顾可怜的母亲。虽然她已经继承了父亲的所有财产,可是这并不能缓解她的悲伤。玛丽亚发誓,永远守在母亲身旁,照顾她,关心她。为了缓解受伤的心,她们准备离开到处都是老爷影子的家。她们去了另一个村庄,在那里生活。

她们刚来到这里不久,就有很多人前来提亲。他们都知道玛丽亚有钱,并且还没有嫁人。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她一个都没看上。她的母亲看她比较孤单,有时候也劝她找一个,不过玛丽亚总是敷衍了事。玛丽亚已经听说了,弗拉基米尔死在了莫斯科,就在法国人入城的前一夜。为了纪念弗拉基米尔,玛丽亚珍藏了很多关于他的东西,这样就可以让她想起美好的过去。

玛丽亚珍藏的东西有,弗拉基米尔的画,抄写的诗歌和谱子,还有他读过的书。邻村的人都知道玛丽亚的痴情,不过他们都很不解。可以说所有的人都有一颗好奇的心,他们很想知道,这位纯情的姑娘最后会选择一位什么样的丈夫。

就在这时,军队从国外回来了,战争胜利了。人们吹响所有的乐器在大街上迎接他们。刚出去的时候还是年少的小伙子,现在已经长成了健硕的青年。他们经历了无数的磨难,争得了很多荣誉。从他们胸前的一枚枚勋章就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时候,士兵们也非常高兴,交谈中还时不时地掺杂着几个德国和法国的词语。

俄国人每说到祖国,就会激动不已。他们疯狂地庆祝着,幸福的泪水在眼眶中闪烁。人们对皇上的爱戴,与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是紧密相连的。可以说,这是皇上最高兴的日子。

最令人感动的是俄罗斯妇女。她们以前对什么事情都很冷淡,漠不关心,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们也充满了热情,为了迎接战士们,高喊口号。她们那种强烈的荣誉感,让我们为之震撼。

她们竟然把围巾解下来,抛向天空,这些都是情不自禁的举动。可以说这是对士兵们最有意义的奖赏。

当时玛丽亚和她的母亲住在外省,在莫斯科和彼得堡举行的隆重迎接仪式,她们都没有看到。乡下的乡亲们也热烈地迎接着士兵们,可以说来到乡下,是士兵们最得意的事情。因为姑娘们总会把自己的情郎甩到一边,用炽热和崇拜的眼光看着他们。

玛丽亚·加夫里洛芙娜根本看不上那些追求她的男子,这个在前文已经说过了。有一次,一位负了伤的骠骑兵来到了玛丽亚的家里。他是位上校,叫布尔明,自从他来到玛丽亚家里之后,再没有追求者上门提亲。布尔明获得了一枚乔治十字的勋章,就挂在他的纽扣上。他当时大概二十六岁,脸色有些白,当地的姑娘们都觉得,这是他最迷人的特点。

布尔明就住在玛丽亚的邻村,他是回来度假的。每当布尔明到她家,她就会朝气蓬勃,以前冷漠、忧郁的样子全都不见了。她见了那些追求者,从来不会这样有精神。她的变化大家心里都很明白,如果有诗人看到她当时的样子的话,肯定会说:“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布尔明确实非常讨人喜欢。他身上具备很多特点,都是姑娘们所喜欢的,比如说眼睛明亮有神、举止文雅、谈吐有趣、乐观开朗、爽快。他和玛丽亚独处的时候,表现得很大方,一点都不拘谨。他的眼神从不离开玛丽亚,不管她在干什么。

布尔明以前非常活跃,总爱惹是生非,不过现在看上去既稳重又文静。玛丽亚并不因为以前的行为对他有什么看法,她觉得男士性格开朗一些好,那说明他对生活充满着热情。其他的小姐和太太们与她的看法一致。

布尔明谈吐文雅,脸色迷人,温柔体贴,还有他那惹人怜爱的受伤的手,这些都不能挑起玛丽亚的热情和好奇心,唯独他的不轻易袒露心声的性格,才是最吸引她的。她非常喜欢他,这一点她心里很明白。布尔明应该也看出来了,因为他很聪明。可是他为什么还不表白呢?玛丽亚也猜不透。也许是他太高傲了,故意拖延。也许他爱她太深,由于怕失去而不敢表达。

玛丽亚想了很久,她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有些胆怯,不敢表白。玛丽亚决定对他再温柔些,或者给他一些暗示,这样他就会有足够的勇气表达了。玛丽亚等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她脑海中甚至已经呈现出了浪漫表白的场景。玛丽亚最不喜欢的就是不表达的爱,即使他对自己再好,她心里也不舒服。

玛丽亚的努力产生了一定的效果,因为布尔明看她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烁着光芒,并且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事。玛丽亚已经预感到了,浪漫的时刻即将到来。乡邻们都觉得这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离婚期已经不远了。夫人觉得女儿终于找到了心仪的男士,并且他和玛丽亚又那么般配,一想到这里她就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那天,夫人独坐在客厅,用纸牌算起了卦。布尔明来了,他刚进客厅就问:“玛丽亚小姐在吗?”

夫人回答:“她在花园,一会儿你们两个一块儿过来,我在这里等着。”夫人说完布尔明就走了。

夫人在自己胸前画了一个十字,自言自语地说:“事情该定了,今天应该没问题。”

玛丽亚就坐在池塘边,布尔明远远就看到她了。她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捧着一本书,坐在树下专注地看了起来,简直跟小说中的公主一样。玛丽亚刚跟布尔明说了几句,就闭口不答了,她是故意的,这样气氛就会变得很尴尬。有一种方法可以打破这种尴尬,那就是布尔明勇敢地向她表白。

布尔明终于开口了,他说:“玛丽亚,其实我早就想找机会跟你说,你最好耐心点,听我说完。”玛丽亚轻轻合上书,闭上眼睛等待着。

布尔明说:“我很爱您,甚至到了无法自拔的程度。”他说到这里,玛丽亚不禁有些害羞,低着头。

他接着说:“我一点儿都不知道控制自己,总想每天都见到您,跟您待在一起,我已经养成了习惯。我不应该这样的,可是我却阻止不了我自己。可能以后我只有回忆这段美好的日子了,您的音容笑貌是我最大的财富。这件事情我必须说出来,我们之间有很大的障碍,使得我们走不到一起。”

玛丽亚急忙抢先说:“是的,我们之间确实有障碍,所以我不可能和你结婚。”

布尔明低声说:“您曾经深爱一个人,这个我知道,他去世之后,您依然不嫁,一直怀念他三年。玛丽亚,我知道您很善良,如果没有另外一件事情的话,我们依然会幸福的,请您不要打断我的话,听我说好吗?原本我们可以结婚的,真的,可是我已经结过婚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玛丽亚·加夫里洛芙娜不禁大吃一惊。

布尔明继续说:“三年前,我就结婚了,但是我的妻子在哪啊?她是谁?以后我们会见面吗?这些我都不知道。”

玛丽亚更吃惊了,大声说:“这可能吗?有这么奇怪的事情吗?好,我听您说完,我一会儿再说。”

布尔明说:“1812年年初,我们的部队在维尔纳扎营,我必须尽快赶过去。我到达驿站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让他们尽快准备雪橇,我要赶路。可是就在那时,一阵暴风雪凶猛地袭来,站长和车夫看风雪太大,就劝我雪停了再出发。我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就听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七上八下的,坐卧不安。没有办法,他们只好给我准备好雪橇,当时的暴风雪非常猛烈,我们还是出发了。车夫建议顺着河走,那样就会节省一些时间。车夫赶着马一直前进,竟然忘了转弯,不过河岸上全部是雪,也看不太清。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突然看到前边有亮光,就顶着风雪过去了。那是村子里的一所教堂,教堂的门是开着的,透过门,我们看到台阶上有几个人,他们来回走着,院子里放着几辆雪橇。”

他停了一下,继续说:“他们看到我俩后,急忙喊道:‘快点啊,快点进来,你们怎么才到?怎么搞的?新娘子已经到了一会儿了,都晕过去了。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正准备走呢,神父也很无奈。’听到这些话,我赶快跳下雪橇走进教堂。里边光线很暗,点了两三支蜡烛。有位少女躺在一张长长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旁边蹲着一位姑娘,她在为昏倒的那位姑娘揉太阳穴。她看到我进来了,立刻跑了过来,说:‘小姐都快急死了,您怎么才来啊?快点吧。’这时走过来一位年纪大点的神父,他跟我说:‘年轻人,我们开始吧?’我当时什么都没想,随口说:‘好的,我们现在就开始。’”

布尔明接着说:“这时,走来几个人,把小姐从椅子上扶了起来。我当时竟然产生了一个轻浮的想法:这位小姐长得还不错。在三位男士和那位侍女的帮忙下,婚礼顺利完成了。有人喊道:‘新郎要吻新娘。’她转过了头,当那张苍白的脸对着我的时候,她惊慌地喊道:‘不对,不是这个人。’说完,姑娘又晕了过去。那几个证婚人都非常吃惊,我赶快跳上雪橇走了。他们并没有拦我。”

听到这里,玛丽亚惊慌地叫了起来:“天呐,您那位妻子,后来怎么样了?”

“我根本不知道。我后来想不起来,我们是从哪一个驿站过去的。还有那个小村叫什么名字我也不知道。当时的我没心没肺,做了那么丢人的事,好像没有一点罪恶感。离开教堂后,没走多远我就睡着了。第二天我醒来才发现,我们已经到了第三个驿站。一直陪着我的那个车夫后来在军中死了。我更找不到那位小姐了,我当时愚弄了她,她现在正好报复了我。”

玛丽亚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说:“真是天意,您认不出我了吗?那天跟我结婚的就是您?”

听到玛丽亚的话,布尔明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下子跪在了她的跟前,脸色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