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亮出生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而是弯弯，那时弯弯已经五岁了。
弯弯是从别处抱养的孩子，为的是压子。弯弯果然很争气，让亮亮的妈妈肚子硬是转了个弯，生下了唯一的一个孩子。在农村，一辈子只生一个孩子的，叫秤砣生。
亮亮这个小秤砣在家里自然能压住千斤了。
爸爸妈妈忙，亮亮基本是压在弯弯背上长大的。
亮亮走路迟，二岁了才学会摇摇晃晃扶着墙跟挪步。因为这，弯弯把上学的年龄又推后了一岁。三岁那年秋天，弯弯背上第一次没背亮亮，背着一个红红的书包出了门。
亮亮急得大哭，一直哭得弯弯从小路尽头弯回了头。这一弯，就把弯弯上学的路给掐断了。
轮到亮亮上学了，弯弯就在路口抹眼泪，她想上学，但学校已不肯收她了。十二岁的女孩应该上初中了，而她拼音都认不全呢！
亮亮说姐姐你不哭，我教你读书。
弯弯就不哭了，望着亮亮的书包笑。
学校里的孩子没人把亮亮当小秤砣，不是他的铅笔被人抢了，就是作业本被人撕了。
弯弯从亮亮的眼里看见亮亮的委屈的。放学路上，弯弯叉腰拦住那些孩子，一个个翻书包，给亮亮出气。
亮亮很得意，说姐姐你做我媳妇吧！
为什么要做你媳妇啊？弯弯很奇怪。
做了媳妇天天跟我在一起，就没人敢期负我了，多好！亮亮抹一把鼻涕，你看妈妈就天天跟爸爸在一起呢。
当天晚上，亮亮央求着爸爸妈妈，要和弯弯一起睡，说夜里有狼外婆，他怕脚趾头被当香肠给咬了。亮亮刚学过小红帽的故事，那个狼外婆好凶好凶的。
弯弯就和亮亮躺到了一个床上，没啥，乡下的孩子，醒事迟！
乡下的夜，长。姐姐弟弟的话就零零碎碎在夜风中跳跃。
姐，你疼我吗？
疼！
疼多久啊？
疼一辈子行不？
行！亮亮每次得了这答复，鼾声才肯响起。
这一疼就是五年，亮亮上了初中。
弯弯每天骑自行车去送饭菜。抽了条的弯弯出落得像风上的柳条，一头的黑发也油光光的了。哪像亮亮班里那些女同学啊，几根黄头发扎个牛角辫，像要顶人似的，胸前明明什么也没有，还弓着腰走路。
那天周末，弯弯又来接亮亮了。她骑着自行车，亮亮坐在后架上。忽然，亮亮闻见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一低头，弯弯的大腿根后面有血渗出。
亮亮吓一跳，姐姐，你流血了！
弯弯这才发现自己的疏忽。弯弯皱了皱眉说，别吱声，快点回家！
车子在弯弯的血腥味中飞速旋转。
亮亮很害怕，颤着嗓子问弯弯，姐姐，你疼吗？
弯弯笑，说疼又能怎样啊！
亮亮一下跳下车来，疼我就推着你回家！亮亮还不会骑自行车。
弯弯说，你不能推姐姐一辈子吧，姐这疼会疼一辈子呢！
那我就推你一辈子！亮亮咬了咬牙，很豪迈地说。
弯弯拿手抚着亮亮的头，说行啊，不白让姐姐疼你一辈子。亮亮的头上立马就笼罩了一层若有似无的槐花香。
一辈子有多久？两人都没想那么多，应该比槐花香要久要长吧！
日子一天天地过，叶子枯了落，草儿青了黄。
亮亮上了大学，再回家时，身后多了个细腰长颈的女孩子。看见弯弯，亮亮怔了一下，对女孩子说，叫姐姐。
姐姐！女孩子甜甜地叫了一声。亮亮看见，弯弯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还怕见生人啊，姐姐。亮亮笑，以后她就是家里人了呢！
弯弯手忙脚乱地给这个未来的家里人搬凳子倒茶。
几天时间过得很快，亮亮临走时冲弯弯说，姐姐，你咋还不找个人嫁了呢？
嫁人，有什么好？弯弯怔了一怔。
嫁人好啊，有人疼你一辈子呢！亮亮想了想回答说。
弯弯不说话了，把他们的行李搬上自行车后座，淡淡一笑说，那我这回就不用你推了啊！
亮亮恍惚了一下，多年前的一个镜头出现在眼前。推你一辈子！怎样一个年少轻狂的诺言啊。
弯弯嫁人那天，亮亮对那个即将疼她一辈子的男人说，让我背姐姐一回吧，姐姐背了我五年呢！
弯弯在亮亮背上出的门。唢呐声中，亮亮朦朦胧胧间闻到一种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奇怪的是，那血腥气中居然夹杂着淡淡的槐花香。
亮亮没来由地张口哭了起来，哭声很尖利，差不多压住了唢呐制造出来的声响。
他爹不高兴了，说哭嫁是娘们儿的事，你搀和个什么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