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容美土司王田舜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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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虎口余生(1)

舜年弃读回容,不意再登科考。司署向湖广总督申报舜年任容美等处军民宣慰司中营副总兵官,不久准奏,敕文布达,舜年受职。

容美顺清,田甘霖父子接受朝封,戳伤了“西山寇”的眼睛。屯兵巴东的首领刘体纯、刘二虎召集众将曰:“容美司主世受大明皇恩,当誓死效报,然田甘霖小儿,却大逆不道,竟认贼作父,甘当清廷鹰犬,是可忍孰不可忍!”

将校刘应昌正颜厉色道:“对付此等见利忘义之人,唯一之举,就是给他来个一锅端!”

众将附合:“对,没二话说,一锅端!”

极好战又善山战的刘应昌连忙请缨:“把这端锅子的事交给我,只需二千兵马,定来它个锅底朝天!”

足智多谋的刘体纯沉吟片刻曰:“容美田氏王族文韬武略者众,加之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要胜他们,只能智取,不能硬攻,眼下,正是正月初,他们把过年看得很重,一直要"过"到正月十五,还说什么"有心拜年,端午不迟"。如此必弛于武备,此乃偷袭良机!”

说完,走下案位,重重拍一下刘应昌的肩膀:“好,这次就让你抢个头功!不过,对田甘霖一家,我要见活人,绝对不可伤害!”

刘应昌欣喜,领得兵符,速带二千兵马,各备干粮,列队出发。他们白昼藏于密林,只派小股扮民前行侦察,晚上急速行军。刘应昌传令:“所有火把不能高举,只能低于膝下。一律不得喧哗,不得停下拉屎拉尿。有声言病痛不能行走者,为不走漏风声,绑于树下,留足干粮饮水,待大军返营时带回……”

果然,容美爵府还沉浸在过年的喜庆热闹之中。

腊月二十四,爵府文武官员就在一起过“小年”。不过这还不十分隆重热闹,隆重热闹的是过“赶年”,即在国人过“大年”——除夕的头一天。遗憾的是,他们竟忘了过“赶年”的战略意义,忘记了一个动人的故事——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一巴人部落来容美安营扎寨,见此地青山绿水,土地膏腴,花果遍野,又多野生奇禽异兽,是个繁衍生息的极佳之地,于是挽草为界,打算长期住下去。当他们猎来野猪、麂、獐、山鸡等山珍,正准备过年时,官兵追了上来,声言要灭掉部落,怕的占山为王,与朝廷抗衡。

部落首领想,如果硬拼,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心生一计:急派一使者前往兵营,虔称部落愿意诚服归顺,并宴请官兵于除夕前往山寨过大年。

官兵统领听后大悦:“算是识相,不然,几个跳蚤,能顶起被窝!”遂告使者:“我上百官兵,征途劳顿,还要在外面过年,不能与家人团聚,你们得好好犒劳犒劳!席面一定要丰盛,如若怠慢了我的兄弟,着实有苦桃子你们吃!”

使者回报,部落首领大喜,与众商量:“我等好不容易搞点野味,让他们吃,不如喂狗!这样:我们提前一天过年,先饱饱口福,然后……”于是,除夕前一天,首领派人将官兵监守人员杀掉,全部落热热闹闹地“过”了个“年”。之后,待夜深人静、官兵正熟睡之际,各带棍棒,石头之类,摸进临时搭建的茅棚营房,一棒子一个,十棒子五双,几乎全部送他们上了西天……

从此,该部落家发人兴,不断开土扩疆,越来越强盛。后人为纪念那部落首领,将“过年”前“赶”一天,过“赶年”成为世传风习。

文武官员聚集在爵府过“赶年”,一个个都喝得昏天黑地。如果此时刘应昌偷袭,也不失一次良机,虽四周险要,仅二关口可入,且有重兵把守,然极善山战的刘应昌总有办法破它,况爵府主帅主将已昏昏然难以用兵。只因大雪大凌,刘部又正月初才得起程,且要黑夜行军数百里,爵府才幸得平安。

正月初一起,容美上上下下兴起拜年热,先是文武百官给爵爷拜,再是官员互拜,接下走亲访友轮拜。

一向以礼贤下士交朋结友为善的田甘霖父子,在接受众拜以后,便按常规,准备到东、南、西、北各府去“回拜”——不过不提“回拜”,而是慰问及巡授军政要务,讲“回拜”就没有王者之尊了。

刘应昌部昼伏夜行,离容美司署越来越近……

正月十五,元宵节,田甘霖率全家老小赴“回拜”最后一站——中府,他要在这里“送年”,并参与闹元宵。

此时,刘应昌正伏于容美大山中,离中府仅一二十里。

中府地势较为开阔,南有八峰山为屏,北有石门界为嶂,中间一条龙溪河,宽约三十丈,河水清冽,常见土家汉子抛网捕鱼、妇人捣衣浣纱,两岸阔延上千亩。署衙建于北坡,依坡建大型吊脚楼数十栋,尽高峻轩翳,雕龙画凤,颇具气势。衙下沿河有街,长一里有余,每逢二、五、八场期,上千人“赶场”,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当田甘霖一家经过街市时,人们竞相观看。刘应昌的几个暗探混在人群中,至一家子去署衙,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于是急速回营传送情报。

由向遇春指挥的闹元宵,除了女优表演歌舞,还有玩“板凳龙”、玩花灯、玩狮子灯之类,鞭炮鼓乐经久不息。

申时,府衙设大宴款待爵爷一家,文武官员陪宴。开筵之后,自然是敬酒,劝酒之声不断,那空坛子一个接一个往外搬。至酉时,众干办舍人、舍把才扶爵爷父子于衙内王宫歇息,其他官员亦被扶入街市旅馆。一个个烂醉如泥,上床便鼾声大作,不知人间有“防范”二字。

是夜,云开雾散,一轮圆月极为皓亮。当月华普照沉睡的府第时,刘应昌部已于下半夜从石门界蜂拥而下,闯入容美中府。他们首先逮住了卫兵营哨兵,将营门锁上,放起一把大火,然后逼着哨兵指路,速去甘霖一家住所,将正在熟睡的老老小小全用黑布将眼蒙住并捆绑。一阵抢劫之后,带领俘虏及财宝扬长而去……

等歇于街市的向遇春、向宠等要员得知司主被掳消息,已是一片大乱!卫兵营火势正猛,生还者甚少,眼见火势向署衙蔓延,遂呼街民扑火。数百人拼命扑之,署衙方为保全。

次日,文武百官于悲愤之中推右营副总兵官、舜年堂叔商霖主事,以稳大局,并设计救回爵爷一家。向宠要去湖广总督府奏报、搬兵,向遇春道:“如此,岂不逼迫贼寇害我爵爷性命!”众人议来议去,终究无计可施。商霖速与父田圭、叔田瞻商量,田圭捋捋花白胡须,胸有成竹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料想刘贼会逼他们降顺,如要害命,断不会将他们掳走。眼下,我等可静观事变,说不定,甘霖他们会想出脱身之计……

田甘霖一家人都用黑布包着头,离开容美中府后才得已解卸,以便让他们自己行走,但都未松绑,一个个被人牵着。

甘霖一路大骂:“大胆狂徒,竟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尔等必死无葬身之地!”夫人向氏、媳刚氏,只是哭泣,暗自乞求老天保佑甘霖父子。庆年咬牙切齿,拼命挣扎,几度挨鞭。只有舜年,似乎百依百顺,却一直在思忖如何解脱……

得胜回营,体纯大喜,遂大摆筵席,犒劳有功之臣。

应昌一口傲气:“老子本想一刀子一个,把他们全部就地解决,免得路途拖累,还恐日后生变。无奈主公要见活人,不知你闷的哪本经!现在把活人交给你,如何处治,听你的!”

体纯笑道:“此乃迫使就范之计,反清复明要的是精兵良将,如田甘霖父子能够顺我,不仅补充了兵源,而且容美还可以成为我部提供粮饷的大后方。退一万步说,日后我等如无出路,亦可去容美,而治服容美土民,你我都无能为力,田甘霖父子为我所用,即可让他们当个傀儡,由我等实操权柄,岂不美哉?”应昌恍然大悟,“还是主公高见!不过,他们能屈服于我们么?”

体纯呷了口茶,“那就要耐心说服他们,一天不行两天,两天不行三天;一月不行两月,两月不行三月;一年不行两年,两年不行三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他们会被感化的。”

按照刘体纯的战略意图,第一招就是对甘霖一家生活上特殊优待。甘霖夫妇、舜年夫妇、庆年各住一房,并有专人服务(实际行看管之责)。膳食亦尊他们习惯,一日三餐美酒佳肴;第二招,刘体纯亲自上门慰问、道歉,一再申明,掳他们是自己失礼,本是邀请商讨国是,却让刘应昌作出如此鲁莽之举;第三招,允许甘霖致书容美,遥控容司军政要务。

有了这三招,田甘霖一家虽陷囹圄,总算没有受到什么折磨。只是,行动没那么自由,受到种种监视,如果一家人聚在一起时,马上会有人来送些日用品或“嘘寒问暖”。尤其甘霖同舜年见面,哪怕是同上茅厕,都会有人跟着去“大小便”。而甘霖父子又急着有许多话要说,因监视严密,很难寻找机会。

一天,舜年想出一法,告妻刚氏:“为何刘贼对我等这般关照?无非是想软化我们,以达到归顺他们一起反清的目的!依我之见,如果顺了他们,那清廷定会派重兵剿灭我司,容美将面临一场大灾大难,而贼寇与大清抗衡,等于以卵击石!我等与之同流合污,除了玉石俱焚,还遗臭万年;如果不顺他们,了不起杀头,然容美还有强大之田氏家族,王位继承人有的是,他们定会借助朝廷之力,举全司土民围杀贼寇!更重要的是,既然已归大清一统,岂能做反复无常小人?人的品格,第一就是气节,没有气节,就没有名节,不守名节,猪狗不如!如西山寇之辈,原多是李自成、张献忠义军部下,为反明之骨干,见主子受难,不以为悲,反而倒戈效忠南明势力,如此小人,乃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我田氏虽世受大明皇恩,然仅是空有衔职,从无俸禄,且需年年朝贡,再说,我司常受朝廷调遣,屡立战功,朝廷对我司的恩德,那是用我司血肉之躯换来的!我等切不可拘泥于"世受皇恩"而心患惴惴,死心塌地地效忠妄图颠覆大清之南明势力……”舜年要刚氏将自己的主见转告继母,由继母面转父王。

刚氏道:“夫君如此见地,为妻叹服不已!不管刘贼把我们怎样,我生是田家的人,死是田家的鬼,管它阳间阴间,我都伴君分忧愁,永是你的一臂膀!”二人相拥,如玉泪如泉涌……

次日,刚氏见继母入厕,便跟了上去,监管人员以为女流之辈,成不了什么气候,未加防范,加上舜年速去父王处,故意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刚氏趁机将舜年的话全部告知继母,并嘱舜年意:“只可软拖,不可硬抗,跟他们玩游戏,到时自有办法……”

向氏将舜年所言密告甘霖,甘霖听后悲喜交加,喜的是,舜年已成为非常之才,盱衡大局,高瞻远瞩;悲的是,舜年已有恐遭不测的打算,虽视死如归,但如刘贼真的血洗屠刀,岂不断了田氏王族一门香火?他思忖着,怎样用软办法与刘贼周旋,既保持名节,又不致血光之灾……

刘体纯见田甘霖一家“生活愉快”,以为“攻心”时机已到,便常常找他们闲聊,谈话中不离两大主题:一是为明唱赞歌,二是为清抹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