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大夫的奏疏,想必各位都已经见过了。”李成继苦笑的说道“孤王知道,本次东胡偷袭,若没有杨议郎提醒,没有各位的奔走补救,我辽州百姓必将陷入涂炭之境。关隘陷落,粮仓被抢,流民聚集,只是这三样重罪,孤王就要被褫夺爵位,我燕王一系也必将被抄家灭族。幸赖祖宗有灵,各位极尽全力,才有我燕王血脉得以残存。李成继在这里谢过了。”说着便起身朝诸人鞠躬。
堂下诸人还真不敢受他的大礼,口称不敢,连连还礼,只有杨浩然心里默默地竖起了中指,心说你倒是来个九十度的啊,刚弯弯腰就起来也太没有职业道德了。
“父王,我燕王一脉承自先祖成公,武王一统天下,我祖建有大功,德蒙恩赐,始成一脉,传至今日,百五十年有余。”李靖宇难得第一个出列应答。“我祖本乃布衣,得武王简拔以成其爵位,是以我燕王一系只有克己复礼,拜天子以顺其意,内修德政,外抵强虏,替天下、替天子守好这一方苦寒之地,方是我辈之正途。”
不紧不慢的说完,李靖宇突然觉得轻松了很多。这就是自己的理想啊,安安稳稳的做好一世的燕王,治下政通人和,域外饮马挥刀,兴诗书,重教化,一扫燕王一系“草莽之人”的称谓,然后青史留名,百姓称颂,当后人回忆起自己时,称自己为一代贤王,这份荣耀才是自己苦苦追求的啊。
但是显然,很多人都对他的这番话不是很感冒。薛芳梁悦默不作声,李靖宸显然心里有话,只是皱着眉,偷瞥一眼李成继,见他脸色郑重,自己也就不再说话了。李靖宗显然心里对大哥的这些话也不是很认同,但是他苦笑的表情说明,他早就清楚大哥的抱负了,也不止一次的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周默淡淡的看看李靖宇,也没说什么,而孙用自然一副作壁上观的样子,仿佛他说的这些东西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杨浩然自然也对他的话不以为然。很显然这位大王子深受皇权至上观念影响,难怪书生气这么严重。依照李靖宇的见识,肯定不会不明白作为藩王,他们的身份天生就敏感多疑。无论你表现的多么恭顺,遇到一个平庸的皇帝,自然也就相安无事,但是当你碰到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的时候,你的妥协恰恰成为你的弱点,你装小扮丑也不妨碍他们对你“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的意图。
但是历史属于胜利者。
“唔,宇儿此言深得吾心。”李成继眉毛挑挑,淡淡的说道。
李靖宇显然也不是傻子,自然清楚自己这番话响应者很少的原因。当惯了土皇帝,谁还愿意当家奴呢。但是他还是很恼怒,恼怒的是众人的态度,显然没有将这个世子放在眼里。说句不客气的话,李成继百年之后,除非出现其他情况,否则下一任燕王必将是自己。这些人不为自己着想,还不为子孙后代考虑吗?
这就是李靖宇太过自负了,且不说薛芳梁悦这种行伍世家,就是孙用和周默来说,即使你现在是世子,却也不是王爷,我们是王爷的幕僚,为什么要和你哼哈一气呢?做个不得罪的样子,就算是给你面子了,大不了跑路,谁还理会你这一壶呢?
“王爷所虑,也无非是担心朝廷的某些行为,会对我们的行军事宜掣肘罢了。”还是孙用这个第一谋士打破了僵局,扯开了可能会带来麻烦的话题,用一种委婉语气说出了李成继的担心。当然,李成继担心的是朝廷对自己的架空,而不是所谓的行军掣肘。有时候,不要在意太多的细节,大家都是聪明人。
“王爷应该清楚,朝廷的担心是一直都会存在的,王爷不要放在心上。从长远来看,辽州还必将成为抗击东胡的前线,这是国策,很长时间都不会改变。辽州军营遍地,随时都可能爆发战争,特别是冬季到来,东胡对我关隘的骚扰也必将频繁。燕王一系在辽州经营几代,已经植根在了辽州的上上下下,不是随便谁的一句话就能撤销的。从这个角度上来看,王爷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孙用继续分析道。“所以殿下所要做的,就是以退为进,退一步也好,退十步也好,都没关系。咱们也正好凑着这个机会,看看都是哪些人赞同削藩。”周默接着替孙用分析。“而且殿下,还要一边兴高采烈的欢迎朝廷的决定,一边低调,装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
“唔。”李成继考虑着两位智囊的话。“两位的意思,孤大概能明白了,但是我们要做到什么地步才算好呢。真的要任人宰割吗?”
“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感觉也太憋屈了。”李靖宗显然做不到气定神闲。
“王爷、二殿下。鼋鸣而鳖应,兔死则狐悲。我们坐不住的时候,想必其他的王爷们也坐不住吧。特别是蜀王殿下。”孙用淡淡的说道。
“孤王受教了。”
“子明兄,刚才在大堂之上,你好像表现的很低调啊。”散了会,杨浩然和周默并肩离开白虎堂。
“没有啊,我不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嘛?而且看样子,王爷对我的意见还是很满意的。”杨浩然清楚周默这句话的意思,但是却和他打起了太极。“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问题。”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周默已经成了杨浩然最好的朋友之一,虽然一个是寒门士子,一个是门阀子弟,但是在战争中结下的信任和酒桌上拼出来的交情,让两个同样耀眼的青年才俊惺惺相惜。杨浩然来自一个阶级观念不是很强的社会,他没有高看周默一眼,这让自小就被众星捧月般活着的周默很舒服,而周默平易近人的性格,也让杨浩然改变了门阀子弟清高自傲的看法。也许,这就是两个人之间友谊的开始。
“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可是我没什么好表示的。”杨浩然用手挡开面前拦路的枝桠,缓缓的说道,“我知道王爷的想法,这就够了。”说着站住,对着周默说道“我就不信,以你和孙先生的本领,就不会想到我那套对付东胡的办法吗?”“呃,”周默看着杨浩然冷笑的看着自己,只得说“其实,王爷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开这么一个会,一是打消大王子和二王子的想法,第二个就是为了试试你。”周默眼神郑重的看着杨浩然“毕竟,王爷很看重你,但是一次的实验不能看出你的本事。不过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那套用兵深入东胡腹地的战术,确实是我们没有考虑到的。”
呵呵,这可能是因为自己见多识广吧。杨浩然自嘲的想着。他也是看到孙用和周默的表情的时候才猜测到的。王爷放着自己两大谋臣不问,偏偏问自己,这有点本末倒置的决定除非是自己今天发型太帅或者霸气侧漏,否则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好了,咱俩也别绕弯子了,你觉得刚才孙先生那招以退为进到底可行不可行?”
“可行。”杨浩然随口答道,两人已经走到了东苑门口,一道朱红色的门槛,隔绝了两个地方,里面就是王府内眷的居住之地了。杨浩然正要和周默离开,毕竟遇见了王子还好说,要是遇见了王妃郡主什么的,就不好说了,特别是有一位杨浩然最不想遇见的。
“我也觉得,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处置。不过我也想知道,到底应该退到什么时候为止?”
“话说有这么一个国君,被敌国打败了,为了能够东山再起,他宁愿自己去给他的敌人当马夫,将自己国家最美丽的女子送给他,承受敌国大臣对他的侮辱,他自己住柴房,还将一枚苦胆悬在梁上,每每觉得自己辛苦了,就尝一下苦胆,告诫自己不要忘了别人带给他的侮辱。后来,他终于骗过了敌人,复国成功。”
杨浩然没有直接回答周默,但是他说了一个家喻户晓的故事给他听。
“原来如此,我懂了。”周默含笑着点点头。
突然,朱红色的大门后面伸出一个美丽的脸庞,面庞的主人双手扒着大门,看见杨浩然显得非常高兴,不住的挥手,只不过看见另一个人也和杨浩然站在一起,也看不清楚是谁,也就没有贸然见他。周默正好背对着大门,也就没有发现这一切。
“那你还.。。”周默显然不清楚,以杨浩然的聪明,怎么猜不到为什么他刚才不上前表表衷心。
“周兄,我是新来的。如果表现的太过高调,让孙先生他们如何自处呢?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周守言这样有风度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斗争。有斗争就有麻烦。”说着他狡猾的笑道“而我,最怕的就是麻烦。”说着,他快步离开了。只有周默还呆在那里,回想着刚才杨浩然一番令他啧啧称奇的言论。刚想要问清楚杨浩然到底怕什么麻烦,就听到背后冷不丁的有人喊道“小白脸,你给我站住。”然后一阵香风过后,只看见一个俏丽的身影朝着离开的杨浩然追去,一会两人就不见了。
“呃,这就是那个麻烦?”周默脑袋有点当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