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检查后说慧子得的是肾结石,必须马上手术。我点点头。医生边告诉我住院需要办哪几道手续,边递给手术单。医生叫我签字。我犹豫着在家属一栏中签上自己的名字。
给慧子办好入住手续后,有点累,竟不自觉坐在手术室门前走廊上的凳椅上打起盹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之中听见医生喊我的名字。我从原位立起,走到医生跟前说我是古文武,问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主刀医生说一切顺利,“为稳妥起见,你今晚最好守在她身边。”医生叮嘱我说。我点点头。
这夜,我守在慧子旁边,硬撑着,未合一眼,真有点怜香惜玉的味道,就像当年守护当年的夏雪一样。奇怪的是,夏雪今晚没有打电话催我回去,令我顿生疑惑。也好,省得我想理由。
慧子醒来是第二天下午的事,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射在慧子红晕的面孔上,也射在我疲意的脸上。我问你醒了。慧子“嗯”的一声。“好点了吧?”我关切地问。慧子不无感激地说,好多了,多亏了你,谢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随口笑笑。说着说着,慧子忽然捂着开刀处,挪动着要下床,我阻拦她说:“你要做什么?我帮你,你别乱动!留意伤口。”
慧子眼神羞怯地看着我不说话,我有点奇怪,她平时和我说话直来直去,怎么今天这么别扭呢?
慧子红着脸说:“你帮不了我,我——我要去洗手间。”我一听,也红着脸默默站住了,尴尬全写在彼此的脸上,慧子有些不敢正视我的眼睛。我一时不知道如何做,但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胳膊——搀扶着慧子向洗手间走去。慧子出来后,我又扶她回到床上,帮她盖好被子。
一阵沉默。
“一直在这里?”隔了一会,慧子问。
我说差不多吧。“饿了没?”我接口说,“我去给你买点东西吃。”
慧子说不好再麻烦你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能照顾自己。
我说就你现在你这副模样,我离开后十有八九还会被叫回来。慧子“扑哧”一笑。
“你等等,我马上回来。”我边说边起身离去。
走至门口时,背后传来慧子肺腑之声:“你真好!”
这声音慢慢进入我耳朵,我顿了顿,随后走出门外。我好吗?或许从哪一天开始,我懂得重视身边的朋友。我到医院外的米粉店吃碗牛肉粉,顺便给慧子买好粥,再到附近了买了些水果,经过一个花店,索性买了一打百合花。我想这老板娘颇懂生意经,把花店开到离医院对门,有病人的地方自然有人买花探望,所谓有需必有求,店子生意极好。
打点好后,遂折回医院,医院人来人往,像步行街,中国人多,不健康的人也多,医院就那么几个,人一生病就往医院跑。门诊部一农民老爷模样的人同两个穿白衣服的家伙争来吵去。仔细一听原来是为医疗费的事,农民老爷说身上只有这么多钱了,求你先救救我闺女。医生横了农民老爷一眼说没办法,你拖欠了太多的医疗费。农民说能不能在缓缓。医生说不能再缓了,医院不是福利机构,没钱,如果再拖将停止救治……说到最后惹得医生不耐烦了,居然从嘴里嘣出一句:没钱就准备后事吧!说得农民老爷想哭。我心想,鸟,讲点医德好不好,这话也说得出口,你医生一个红包抵得上农民老爷十年的收入,还没钱,奶奶的!
老实说,我国农民也够可怜的,传闻,我国有一半农民看不起病,特别中西部农民因看不起病的死亡率高得惊人。古人云,饥不择食、寒不择衣、慌不择路,贫不择妻,这话好像专为农民老爷写的一样。
所以,有什么千万别有病,没什么千万别没钱——这话说得真他妈有道理,无论对谁而言。假设——假设慧子患的是突发性肾炎,我就难办了。
带着无奈,返回病房。慧子正和一女子交谈。
我走到慧子床边,把东西放好。慧子向我介绍,说这是她同事,我向她点点头,她对我莞尔一笑。我扭头对慧子说粥买回来了,趁热吃吧。慧子道声“谢谢”。
“我是来接你班的。”慧子同事说,“刚才慧子打电话给我,听说昨晚到现在,你还没合一眼。够累的!”
我逞能说不累不累,其实我特累,站着想坐下,坐下想趴下,趴下想躺下,躺下想睡下。如果这有多余的床位,我一定仰天长睡。
“铁打的汉子也要休息。”慧子同事继续说,“有我在,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你这一半。”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一瞬间涌动出怜爱的感情。另一半?我另一半这时候还在上班呢!不过要是法律明文规定可以一夫多妻,要是夏雪同意,我一定很愿意纳慧子为妾。所谓三妻四妾,皇帝老儿,妃子满天飞,感觉真他妈不错!可惜我这是南柯一梦,多想无益!
慧子也在一旁规劝。我说这样也好,改天我再来看你。过没多久,我道别离开该死的医院。
回到家,我先写了张纸条:老公昨晚加通宵班,甚累,望夫人勿扰!写好后将其放于床头,然后倒头便睡,估计能严严实实地睡一觉,睡一个天昏地暗,不料七点还是被夏雪推醒了,我虽然有点不高兴,但客厅佳肴的喷香味扑鼻而来,心里早已原谅。因为牙疼的缘故,夏雪特意给弄了鱼肉粥、清蒸鸡蛋、田鸡汤。这顿吃得我极香,口感极好。一种平淡的幸福悄然隐上心头,生活在充满诱惑力的社会,或许平淡才是真,生活不就是柴米盐油么,平心而论,我感觉很幸福,但是很多时候我似乎并不满足。生活不是平淡就能维持得了的。
我说老婆对老公真好。夏雪说去去去,别乱说,还没结婚,谁是你老婆。我说快了、快了,你迟早都是我老婆。“昨晚加班了?”夏雪既心疼又怀疑似的问。我心虚地点点头。“去照照镜子吧!”夏雪说。
依照夏雪吩咐,我对着墙壁的挂镜看去:双眼深陷,两腮下凹,而且有来历不明的污垢,活像刚从难民营爬出来,但仔细端详,确是自家脸无疑。这几天没进多少粮食,加之昨晚耗了一个晚上,营养严重匮乏。
这晚睡得不甚理想,混沌之中,被“噼里啪啦”的摁键盘的声音闹醒,对表看去,已过凌晨一点,夏雪还坐在电脑旁敲打着。我说老婆这么晚了,还瞎干什么。夏雪说查点资料。我说有什么留给明天吧。夏雪说很重要,指使我先睡。无奈,只得沉闷睡下。
慧子的开刀伤口恢复得很快,不到一周就出院了。出院这天我去接慧子,慧子力邀请我吃晚餐,不好推托,故而欣然接受。
“到我家去,我做给你吃?”慧子说。
“**?”我猜。
“瞎说。”慧子笑着捅了我一拳。
慧子烧菜时,我来到厨房欲做个副手,慧子加以阻拦,死活不要,她说这几天你为我累得不成样了,我今晚想用心慰劳你。“你一旁歇着去!”慧子说。没奈何,我重归客厅闲着。我审视着慧子的房间,客厅摆着一组沙发、一张玻璃桌,一旁的咖啡色茶几上除摆放了茶具外,还放有一本村上的小说和几本瑞丽杂志。彩电、冰箱、笔记本电脑、洗衣机样样齐全,墙壁悬有名模的油画,一道仿佛来自韩剧一般的夕阳射进这小小的空间里,享受着残阳的余温,品杯蓝山,独具小资情调。惟一的缺憾是,正对着进门的墙壁挂有慧子她两老的相片,相片上的老人神采飞扬,分不清是遗照还是普通生活照。
两小时过去了,慧子穿着围裙端菜出来。上齐后,我一看全是地道的湘菜,抢先尝一口,辣劲十足!十分过瘾。我对慧子说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慧子说入乡随俗,跟父亲学的。我顺口说想必令尊大人的厨艺一定非同凡响。慧子说那确实,父亲是大学教授,平时对湘菜也有研究。慧子边说边朝那“两老”望去。“可惜三年前到天堂报到去了。”慧子说。我问真去了?“唔——得肾炎去的,医院没有匹配的****。”慧子好似无奈地说。“那令母?”我又问。
“母亲深爱父亲,伤心过度,受不住打击,半年后就随父亲去了。”慧子不无悲切地说。
听她这语调,我猛然察觉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道歉。慧子叹息一声,喟然说道:“不关你事,吃饭吧!”
在吃饭的时间里,我们没多少对话。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跟国家一起诞生的那代人对爱情这玩意就比我们要坚贞?其实老爹也有过外遇的机会,但老爹是条血汉子,硬是能撑住,令我好生佩服!我素来怀疑那是拍电影。
那时,我上小学六年级,因工作问题,父母天各一方,为了能在省城念书,我跟老爹住一起。有次放学回家,进门时,居然听见一陌生女子的声音,我慎之又慎地打开门缝偷偷地看着、听着。“我们一起生活吧!”
这女人这样对我老爹说。我想完了,完了,妈要带帽子了!“我会替你照顾好文武!”这女人又说。我想:呸,谁******要你照顾!你他妈就一贱货。说着说着,这女人就往我老爹怀里靠。
“我们不能这样,我有堂客,还有孩子。”关键时刻,老爹坚决地推开这女人。这真******是一理性男人伟大的胜利,是一感性男人的伟大失败。此女再三恳求,结果均惨遭老爹驳回,最后此女饮恨离去……后来的岁月,老爹对老妈依旧关怀备至,忠心体贴。老两口一直恩爱有加、相濡以沫。我瞅着放心,但为什么就生出我这么一个逆子,在充满欲望的城市,是个人人性在堕落,还是整个社会道德观在沦陷?道德底线在哪?
2000年的春节,夏雪躺在我怀里说:哥,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要离开这个世界,我希望你的怀抱是我最后的归宿,我希望能在你身上带走一丝气味,这样,即使喝下奈何桥边的孟婆汤,来世,我依然能够带着对你气味的记忆,重回到你怀抱!这话听得我感激涕零。我说大过年的,说点吉利话,不要死啊死的。夏雪说,我就是要说,我就是要跟你在一起……
去年老爹发病,我在广州,无法敬孝,夏雪帮照顾得妥妥帖帖;妈他老人家大寿,夏雪又是封红包,又是送重礼,吃饭后又忙家务。父母喜得乐不可支,说夏雪是我们家前世修来的福,同时两老把我贬得一文不值,说我光长年龄不长出息,叫我学着点。“如果做出对不起夏雪的事,我剥了你!”老爹认真地说。我想,要是您知道您儿子在外面胡搞瞎搞的事情,我就是再加十条命也不够你您老剥。
我死后肯定会下地狱——我想。
饱餐一顿后,我陪慧子到附近转了转,转累了,折回家中。坐下没多久,我闻到一股胶臭味,且越来越明显。我问慧子是不是煤气没关。慧子赶紧到厨房检查一下,出来说不是。紧跟着就听见门外乱哄哄的声音和楼下的喧闹声。我和慧子立马走到阳台,向下看去,楼下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他们向上指指点点。我朝他们指的方向往上望去。只见浓烟飘起,虽然没有看到火,但我断定这肯定是火灾,且起火处正好位于我们楼上的楼上。这年头,稀奇古怪的事倒不少,头阵子,警察大哥刚刚在这一带打掉一个盗窃团伙,现在又遇到火灾,真是多事之秋。
我叫慧子去收拾一下贵重的东西。“看来要下去避一避。”我急切地说。
慧子不急不慢地说没有贵重物品,不要紧。
我“倒”的一声,说那下去避一避。
慧子说没关系,不用避。“钢筋混泥土,烧不到这来的。”慧子对我说,“现在是逆风,烟也吹不到这来。”
此言一出,我颇感诧异,说你不是想死吧。
“死了也没什么!”慧子看着我的眼睛说,“反正一个人生活也没什么眷恋的。”
我也看着慧子的眼睛,她所说的话到底有几分是认真的?有几分是开玩笑?我全然无法知晓。我凝视她半晌,她依旧毫不畏惧地注视我,眼略带泪光。
我想,我靠,我不值得你眷恋么,好歹我们有过肌肤之情!
“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如果火烧下来,有人困于火中,你会不会救她?”慧子难以启齿似的暗示这人就是她。
我说会,有良知的人都会。
“如果都葬身火海,而你仍有逃生机会,你会不会丢下她不管?”
我说要看这人是谁。慧子说你就当是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