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小话三国:小人物的腾挪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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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犯长安谋身惹凶暴

公元173年,东汉灵帝在位已有五个年头。五年前,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藩剿除宦官失败,导致阉党为患,纲纪废弛,朝政腐败,民怨沸腾。屋漏偏逢连夜雨,外患也接踵而至:鲜卑人在北方侵犯并州边境;东方青州的近海发生了有历史记载以来中国的第一次海啸;西边凉州大漠,氐族人也在蠢蠢欲动,时有小股部落扯旗造反。

这一年深秋,凉州边境上的汧县,一伙结伴西行返乡的汉族边民被作乱的氐族部众俘获,穷凶极恶的氐人见无油水可捞,打算将他们活埋。众人脸上皆露悲色。这时,突然有一人说话:“诸位,我乃是段公的外甥,就别处置我了,家中必出重金赎我!”说话者乃是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不似普通凉州人那般高大,略显瘦弱,但话语里透露着几丝强悍和硬朗,穿着也与他人不同。氐人头目一听,暗吸了一口凉气。这个青年口中的段公即段颎,曾长时间驻守边塞,因镇压羌人起义,威名远扬,西陲各族无不惧怕。在当年早些时候进位太尉,主掌朝廷兵权。转眼,氐人头目敛容作笑:“既是段公之甥,我们岂敢加害,赎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说着还对天盟誓,表示要亲自将他送回家乡。青年婉言谢绝,只是要了氐人专用的一只羽箭,作为受庇护的标志,便匆匆转身西去。随行其他人见状,纷纷喊着要跟着离去,却被氐人的马鞭赶回。待转过一个山坳后,这个青年才停下脚步,擦擦额头豆大的汗珠,这时,远处传来边民凄惨的呼救声。青年为之一怔,片刻后,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赶路。

这是记载于《三国志》里的一个故事,这个青年叫贾诩,字文和,时年二十六岁,数年前曾被举孝廉为议郎。彼时因病辞官,从洛阳返回故乡——凉州武威郡姑臧县。据说少年时的贾诩以低调著称,喜欢玩深沉,总是独来独往,很少有人知道他,但凉州名士阎忠与贾诩接触后大为震惊,认定他以后必是张良、陈平一类的人物。张、陈二人都是汉朝开国名臣,以智谋著称,贾诩果真有这样的天赋?从上面一节可以看出,他与段颎根本不认识,只是借助段的声威使诈哄骗氐人罢了。按理,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人不会这么笨,居然会被一个小青年几句鬼话所蒙。估计是为贾诩当时气场镇住,再加上段颎其人在凉州一带的知名度,这种心态上的变化,让他们认定这位“段公外甥”绝非山寨货。贾诩倒是安全了,可苦了同行那帮人都死在了归乡的路上。那贾诩因何不救?有人说这是怕被人揭穿,前功尽弃。若果真如此,那表明贾诩在打算使诈之前就已决定抛弃众人,用计之狠毒,难怪有人评价其为“毒士”(以谋己为先,谋人其次)。陈寿著《三国志》,写及此处也是发出了“权以济事,咸此类也”的感慨。

那么,我们接下来就来看看贾诩是如何在他一生中“毒步天下”的。

尽管是文士,但西凉人骨子里的那种桀骜、雄浑在贾诩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他做不出中原士人躬耕读书、抱膝长啸、抚琴焚香的风雅之事,他浑身上下充满青春的热血希冀以所学报效国家,摆在他面前的就只有出仕这条路了。

在汉朝为官并不难,倘若你年薪超过两千石且为官满三年,便可为家族子弟挣得了一张“做官资格证书”;倘若你没有这个条件,也可以花钱买官,前提是你的家财得多于十万钱,又无经商的经历;如果钱权皆无,那就只有走“举孝廉”这条路,东汉时期,各郡有两个推荐名额,都是品德高尚之人,一要孝顺,一要清廉。青年贾诩能以孝廉的身份被推举为议郎,可见他的品行在乡里还是受到认可的,尽管这些优点在很大程度上是装出来的。从另一方面讲,贾诩的演技不俗。

做了议郎,贾诩需要一点政绩来证明自己的能力,无奈天不遂人愿,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让他只好离职回家休养,还在凉州境内上演了一出“胜利大逃亡”,不过他的人品也败了一大半。贾诩这一回凉州就没了音信,15年后,当董卓入洛阳掌握了军政大权后,贾诩以太尉助理的身份又冒了出来,出任平津都尉,后又很快被提升为讨虏都尉。这事仔细推敲起来颇有几分可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好容易靠举孝廉获得官职又因病去职回到家乡,他靠什么摇身一变又成了太尉的心腹?套用时下的说法,贾诩有一个不错的“干爹”——董卓。列位不要忘记,黄巾起义爆发前后(184年),董卓正好在凉州陇西一带进行活动,并借镇压黄巾军发迹,扩充实力,大捞政治资本,从而一举打入中枢机构。贾诩作为董卓的半个老乡(董是凉州陇西人),又有一定名气,投到董卓帐下充当幕僚是极有可能的。再加上董卓本是粗人,需要出谋划策之人,贾诩正堪其用。

当时,董卓的女婿牛辅正受重用,驻守在陕县,贾诩主动提出去牛辅那里“实习”。不久诸侯联军伐董,牛辅派遣李傕、郭汜、贾诩出兵,一举击败孙坚,贾诩在这次战斗中虽未提出什么建设性意见,但完成了两件事:一、在履历上增加了军功;二、与李傕、郭汜二人交上了朋友。为人低调的贾诩对天下大势看得很明白:董卓以暴治国,难以长久,自己不可能去当炮灰,多个朋友多条路。

一年之后,董卓在长安被王允、吕布设计除掉,牛辅也死于乱军。董卓的追随者此时分布于各地,听到这个消息,人心惶惶。偏偏王允偏执劲上来了,定要斩草除根,对李傕、郭汜、樊稠等一帮人下了“杀无赦”的指令,大伙儿心一凉,决定就地解散。贾诩及时阻止了大家:“你们单独出逃毫无疑问是自投罗网,即便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亭长也能擒住你们。现在我们必须形成合力,杀向长安,一路上还可以收编人马,还要亮出旗号‘为董公复仇’。假如能成功,以后就可以‘奉国家以征天下’(见《后汉书?董卓传》);就是不成功,再逃走也不迟。”董卓手下是土豪出身,思维简单,就靠着李儒、贾诩两个算无遗策的主,现李儒已死,贾诩自然被奉为“圭臬”,李傕等人对他言听计从。只用了半个月时间就杀到长安,干掉王允,赶跑吕布,夺得大权。

表面看,贾诩这番话是为李傕考虑,要这帮人团结协力拧成一根绳,实则有他的打算:其一,李傕等人纵然不是方面大员,凭一身武功行走乱世应当不成问题,贾诩则不然,文弱书生一个,单独行动,若再次遇到如氐人那样的叛乱分子,只怕没有第二次的好运可以蒙混过关,他必须跟着“大部队”行动;其二,贾诩蛰伏十余年,为了就是一朝得意,投靠董卓已被证明是错误的选择,但至少目前情况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境地,若就此落单,对于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来说,几乎就提前宣判了“死刑”,贾诩当然不愿意一错再错。从这件事上足可见贾诩的心思缜密。

只是,贾诩高估了李傕等人的自制力,这帮土匪走投无路之际被人点明一条活路,两眼放光,如饿虎扑食般杀入长安,哪里还顾念什么人伦大义,兽性爆发,逢人就杀,把长安城生生闹了个血雨腥风。裴松之在为《三国志》这段故事作注的时候,对贾诩提出过严厉批评:“致使厉阶重结,大梗殷流,邦国遘殄悴之哀,黎民婴周馀之酷。”好容易才平灭了董卓之乱,就因为贾诩一句话,祸乱再起,国家有灭亡之险,人民有屠戮之灾,贾诩之罪,罪大恶极,“自古兆乱,未有如此之甚”。裴松之的点评有些夸张,但从贾诩进言的初衷来分析,他人性之中最大的一个特点即是:谋己优先,15年时间跨度,让贾诩的人生观和价值观还保留在凉州边境的汧县。在这里,笔者突然阴险地联想到了某位大哲的名言:不流血怎么叫革命?其实无论是董卓、李傕,还是王允、吕布,追究他们是否有革命意识不太重要,他们最清楚的是要想保住自己,杀点人算什么?想必贾诩的思维也和他们是一脉相承。

待到长安的局势稳定下来,李傕封赏有功之人,考虑到贾诩当初替他们确立过战略总方针,慷慨地授予其侯爵。贾诩推辞说:“这不过是救命之计,谈不上大功。”李傕觉得过意不去,又想封他尚书仆射,贾诩再度礼让:“这个职位太重要了,是百官的典范,受天下人景仰,我只是个草根出身的人,名不正言不顺,不足以使人畏服,就是接受了这个职位,我也对不起朝廷。”甭管这番话是虚情假意还是肺腑之言,贾诩还算知道些好歹,知道见好就收。李傕只好改拜贾诩为尚书,负责中央选举工作。于是,贾诩在“献诡计”之外,又展示了自己行政业务方面的能力,他把战乱前一些被遗忘、废止的政策条款给恢复了,安排让官员各司其职。李傕等人对政务一窍不通,都放手让贾诩办,难免被触及到一些私人利益,贾诩照章办事,李傕也不好说个“不”字。事实上,这正是贾诩的过人之处:在大原则不变的情况下,不断改变甚至是颠覆一些行为,用事实和舆论保护自己。换句话说,贾诩的“大原则”是“谋己”,但他的“谋己”不在赤裸裸地掠夺和占有,而在“因势变通”搞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