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小话三国:小人物的腾挪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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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从拥戴到离心,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

京剧里有一出传统剧目,叫《捉放曹》,也称《中牟县》,讲述曹操行刺董卓不成,乔装出逃至中牟县被擒,县令陈宫因敬佩曹操义举,毅然释放了他并弃官与之一同出逃。行至成皋宿曹操父亲故友吕伯奢家,半夜曹操听得磨刀霍霍,误以为吕伯奢要拿他见官,便杀其全家,焚庄逃走。陈宫不满曹操的多疑和狠毒,趁曹操二次住店熟睡之际独自离去。这段故事脱胎于《三国演义》原著,其中的唱词、念白加重了对人物内心的刻画,使形象更为丰满。以老生扮相亮相的陈宫有着“多重面孔”:从最初听命于中央、为董卓说话的一本正经的地方官;接下来,他是赞赏曹操的“对革命抱有极大同情心的旁观者”;第三阶段,他华丽转身成为放弃仕途、重拾理想的江湖义士;最后,当他看清曹操的另一面后,内心中那种最原始的嫉恶如仇、刚直忠贞的君子形象又凸显而出。这样的陈宫血肉丰满,情感丰富,远比白门楼上那个固执的陈宫要可爱。

不过,“捉放曹”终究是艺术虚构,曹操并没有行刺董卓的壮举,他只是看到董卓不得人心,不愿与之共事,决心返回家乡另干一番事业。在归途中经过中牟县,被亭长怀疑是叛逆余党,押送到县衙,县令想将曹操押解到洛阳,功曹不同意这一做法——他并不认识曹操,仅是出于义举,“以世方乱,不宜拘天下雄俊”(见《三国志?武帝纪》),最终县令放了曹操,这位功曹也没脑袋一热要跟着曹操“闹革命”,之后亦再无记载。此时,陈宫尚在未知的远方,要等到两年后曹操担任东郡太守时,陈宫才正式亮相,身份是“曹操属下”。

尽管真实的陈宫没有机会完成一次颠覆性的角色转换,但是他与曹操的关系确实也体现了“合久必分”的“三国定律”。只不过,这一个“分”来得有点不光彩,不似《捉放曹》里的“抛弃与放弃”,更像是一次背叛。

有趣的事情来了,“背叛”一词居然落到了正直忠义的陈宫头上,而且从历史记载来看,从背叛到决裂,陈宫职业生涯最黄金的6年正好在这段时间,大概也痛苦了6年:明知曹操是个英雄,自己却不归附他,仅仅因为他的残暴?为什么又有那么多的人青睐他?莫非欣赏他的残暴?是自己气量狭小,还是他人屈从曹操的淫威?带着这些问题,陈宫走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没有答案;而带着这些问题,我们就来进入陈宫的世界。

陈宫的前半生已不可考,只知道他是兖州东郡东武阳(今山东莘县)人,年少时与海内名士相交,颇有侠义之风,在当地很有名望。他第一次正式亮相大约是公元191年(汉献帝初平二年)。头一年,诸侯联军伐董卓失败,费尽心血想做一番大事业的曹操被彻底打击,他用血的代价领悟到了“实力”与“地盘”的重要。这一年秋天,黄巾军余部“黑山军”扰乱东郡、魏郡一带,当时,袁绍刚从冀州牧韩馥那里连哄带骗得到冀州,魏郡属冀州,袁绍格外重视,但是发兵征讨成本太高,他就卖了个人情给当时无路可走的曹操,也算是对在上次“联合军事行动”中的自己的“不靠谱行为”表示歉意。曹操领了这份情,率兵直入东郡,以少胜多,击败“黑山军”,保得一方安宁。袁绍好事做到底,上表举荐曹操为东郡太守,治所就在东武阳。而东武阳的名士陈宫就在此时投奔到曹操帐下。

接下来的一年里,曹操忙于和“黑山军”交战,前前后后一共击垮对方十余万众,在东郡初步站住了脚,陈宫作为下属,自然出力不小。而在公元192年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曹操和陈宫两人的命运,当年四月,黄巾军余部号称百万众侵入兖州,兖州刺史刘岱不问青红皂白,贸然率兵出击,结果战败被杀。刘岱一死,兖州无主,由于东郡离兖州治所昌邑不远,曹操一方面担心黄巾军会乘势入侵东郡,另一方面觉得这是一个号令全州的机会,便厉兵秣马。陈宫看出了曹操的心思,献计说:“与其和黄巾军抢时间争夺兖州控制权,不如先稳定内部,对州中其他郡国晓以大义,说明‘人无头不行’的道理,明公可乘势掌管兖州,我想这帮人面临如此危急的形势,也不是愣头青,必定全力拥戴,这将为您日后称霸天下打下坚实的基础。”曹操何等精明之人,举双手赞成。于是,陈宫找到兖州中枢机构的官员挨个谈心:兖州如今没了主心骨,怎么办呢?眼前就有一个:东郡太守曹孟德,有济世之才,如果请到兖州做老大,必定使局势稳定百姓太平。”供职于兖州的济北相鲍信本就是曹操的老相识,对他比较信服,也一个劲儿地帮陈宫说话,因而,州吏们没人投反对票,一窝蜂去往东郡把曹操迎到了兖州。从此曹操不再仰人鼻息,成为东汉末年十三州的一州之主。说起来,曹操本是兖州沛国谯郡人,此番也算衣锦还乡了。

在这个阶段,陈宫绝对是曹操的恩人,他主动提出让曹操入住兖州,意义不亚于之后郭嘉在官渡之前为坚定曹操的战斗决心而做出的形式分析,本来打算借块地盘搞发展的曹操,遇到天上掉馅饼,一夜之间拥有了发展基地以及一州人心。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尽管陈宫在效命曹操之前是白丁,但丝毫不妨碍他在兖州士族阶层中的威望和人气。此外,陈宫在这个时候对天下大势有着清晰的认识和判断,《三国志?武帝传》引裴松之注陈宫原话是这样说的:“资之收天下,此霸王之业也。”霸王即是项羽,项羽造了秦朝的反,言下之意,曹操可以效仿之,这在当时是大逆不道的言论,即使董卓也不敢这样脱口而出,遑论陈宫这样的中下级官员。曹操在听了陈宫为他做的远景规划后,非但不害怕,反而欣然接受,这说明曹操在看透政局的腐朽和豪强的私心后,第一次在朦朦胧胧间对未来世界有了一个雏形,也为他日后从兖州发家进而逐鹿中原,最后将汉献帝迎到许昌的战略构想奠定了基石。

这里,有细心的读者大概发现了,曹操兖州牧的职位似乎并不合法。因为这是兖州州内一帮官员自发拥戴行为,东汉朝廷并无任职公文下发。果然,不到一个月,“(朝廷)以京兆金尚为兖州刺史,将之部,操逆击之,尚奔袁术”(《资治通鉴?卷第六十》),曹操一下子从汉室的坚定捍卫者变成了以武力驱逐政府官员的乱臣。这是“伤不起”的曹操沉默一击,他绝不允许“第二次荥阳之败”出现,他要守住来之不易的地盘。这件事,陈宫和兖州士族均保持沉默,算是默认了曹操的行为,或许我们可以说,陈宫定下决心要帮曹操打江山。

具体陈宫又是如何做的呢?答案让我们很失望,当然他本人更失望。

入主兖州后,曹操首先要解决心腹大患——黄巾军,约莫花了大半年时间,在公元192年底,曹操在济北把三十余万黄巾军逼到了绝路投降,曹操收其精锐,组成了日后名满天下的“青州兵”。同时,曹操也深知要称霸天下,靠自己单人匹马是不行的,必须得延揽人才,所谓“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曹操需要将这些人的聪明才智用在正道上,而非歪门邪道,于是,前前后后有荀彧、程昱、吕虔、毛玠、满宠、吕虔、于禁、乐进、李典等一干文武之士来投,这也证明了曹操正在兖州逐步赢得人心。

既赢得了人心,便可“以有道攻无道”,第一个倒霉的就是袁术。这位袁老二虽是伐董元勋,早年还有些热血青年的调调,可有个毛病:好谶纬学。他幼年曾见一谶书上写着“代汉者当涂高”,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名字“术”本义是城邑内的道路;涂又通途,即道路,他字公路,双重含义,“天子之位舍我其谁”?后来起兵伐董卓,他在洛阳得到了传国玉玺,顺理成章做起了皇帝梦,对各路诸侯颐指气使。公元193年春,袁术让当时听命于他的孙坚率军攻刘表失利,孙坚战死;无奈之下袁术亲自前往,又被刘表断了粮道,逼到了陈留。这陈留正是兖州管辖范围,曹操为安全起见,率军迎击,袁术大败逃到九江郡。

这期间大概有四到五个月时间,曹操都是征战在外,随军均是亲信将领谋士,唯独没有陈宫。曹操的意思很简单,他很信任这个主动迎自己为州牧的人,所以每次外出都安排他守家。不过陈宫可不这么想,前文说过陈宫刚直、侠义,有点自恃才高,数年后曹操下邳破吕布擒住陈宫时,曾对他说:“卿平常自谓智计有余。”也就是这个意思,不受重用,自然心生怨念。尽管如此,陈宫与曹操非工作关系还是挺融洽,《三国志?吕布传》记载:吕布之妻曾言,“昔曹氏待公台如赤子。”这话是在吕布穷途末路之时,这个“昔”应当指的的曹操割据兖州这段岁月。

不久,兖州内部出现了一些不同声音,也彻底扰乱了陈宫的试听,影响到了他对局势的判断。

事情是这样的,您也许还记得诸侯伐董卓的时候,诸侯序列里有一位陈留太守张邈,他本来和曹操、袁绍都是好哥们,由于看不惯袁绍的贵族习气,与之决裂。袁绍一怒之下,让曹操杀了张邈,曹操当然不会主动同意,严词拒绝了袁绍。后来曹操入兖州,拥戴他的人中就有这位张邈。不过张邈手下有位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叫高柔,他敏锐地觉察出曹操有争夺天下的野心,未必能安守兖州;而张邈本来是陈留太守,有家有势,也不大可能与曹操始终同心,日子一长必会生乱。因此高柔劝大家快些离开,以避免兵祸。当时所有都认为张邈与曹操关系很铁,且高柔又是小孩,都没有重视这话。高柔见状,便投靠了堂兄也就是袁绍的外甥高干。可不要小看这位高柔,他一直活到了司马炎代晋那一年,横跨整部曹魏历史,而且每每在时局危难之时还能审时度势,准确作出判断。事实也证明,高柔的判断是正确的。

时间走到了公元193年秋,因为一段模凌两可的公案——曹操之父曹嵩死在徐州刺史陶谦之手(有兴趣的读者可行了解,这里不加累述),曹操为报父仇,同时也为壮大地盘,起兵攻打陶谦。陈宫再次被留在东郡,本就疑心不被重用的他,内心对曹操的不满被彻底释放;再加上他耳闻陈留太守张邈的日子也不好过,于是便做出了一个大胆却又是他一生中最后悔的抉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