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各位是否有这种感受:明明是从小玩在一起的小伙伴,长大成人后再相逢,在回忆往事时也许还能亲密无间,但除此之外你们再无共同语言。这大概是人作为独居动物,最大的心性吧。
张邈和曹操、袁绍就是这样,几人本是少年相交,成年后一同为官,董卓之乱,共同起兵。袁绍是世家之地,骄纵虚荣,张邈申斥几句反而引来杀身之祸,幸而曹操顾及友情没接这个招,还为他说了好话。但是,“小伙伴翻脸无情”把张邈惊呆了,在心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特别是在曹操入住兖州后不断向外扩张越做越大时,他又担心随着曹操的实力壮大,也会像袁绍一样不能容人。这惊弓之鸟一旦形成,一些不利于兖州和谐的东西便产生了。
公元194年春,曹操为报父仇征徐州陶谦,节节胜利,但或许是复仇心态在作祟,曹操放纵部下对徐州境内的无辜百姓大肆屠掠,“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泗水为之不流,自是五县城保,无复行迹。”(《后汉书?陶谦传》)。这时,在兖州闲居的前九江太守边让,因针对曹操的残忍好杀发表了一些不中听的言论,被人告到曹操那里,曹操本就为父亲被杀一事恼火不已,边让的冷嘲热讽无疑火上浇油,当即命人杀了边让全家。如果说屠戮生灵可以算作开疆拓土时的必要牺牲,那么堂而皇之的杀一个与自己意见相左的人就有点自毁长城了,况且,边让是当地名士,文采学识非凡,汉灵帝时曾受大将军何进器重。接着,曹操又将曾经打算对自己施之以法的家乡沛国的国相袁忠、名士桓邵赶到了交州,让太守士燮杀之。曹操的这一系列举动让兖州士族大失所望,本就对曹操心怀不满的陈宫难免生出“兔死狐悲”的想法。乘曹操尚未回到兖州,陈宫联合从事中郎许汜、王楷以及张邈之弟张超,一起劝说张邈:“如今天下纷争,各路英雄豪杰并起,您拥有不下十万人的队伍,陈留又处在可以四面作战的地方,抚剑号令四方,足以做一方豪强,然而您却受制于人(曹操),不是太没面子了吗?现在兖州主力远征在外,如遇外敌势必遭难,吕布是位猛士,能征惯战,如将他请来暂时守卫兖州,继而观天下大势,一待有变,不难做出一番大事。”
陈宫的这番话想必是思索再三而说,一方面曹操实力在增强,即便领兵在外,兖州也还有他的人,依然强过陈宫一干人等,张邈是老资格的人物,在兖州有一定声望,取得他的支持很重要,况且他与曹操是旧相知,可以在舆论方面赢得同情(连老朋友都和曹操决裂了,可见其是何等样人)。另一方面,就算张邈和他们站在一条战线上,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将曹操彻底赶出兖州,因此找一个靠谱的合伙人比较明智。至于这个合伙人是谁,陈宫大概也是费了一番心思,这个人至少要满足几项条件:武力方面足以威慑群雄;自身也有一定实力;目前尚无落脚点;最重要的一点,心地单纯,请他到兖州是共事,他不能卸磨杀驴,乘人之危。平心而论,这样的人物当时还不存在,陈宫只好“退而求其次”,挑中了借道陈留的吕布。
吕布,曾因与王允一道诛杀董卓而名声大震,但其反复无常的品行也为诸侯所忌惮,因此被李傕、郭汜逐出长安后一直居无定所,袁术、袁绍都不收留他。吕布在前往并州投靠张扬时途经陈留,真是喜从天降,张邈和陈宫对他正翘首以盼呢。
几路人马合兵一处后,大概又是陈宫献计,让张邈派人向曹操留在东郡的负责人荀彧放话:“吕将军此来是帮助曹公打陶谦,需要供应军粮。”说实话,这招并不怎么高明,凭荀文若的智商,一眼就瞧出“张邈反了”,于是赶紧将驻守在濮阳的夏侯惇召回东郡固守,再加上程昱驻守在范县、东阿,荀彧守鄄城,曹操的大本营至少是保住了。但是陈宫的动作更快,上下嘴唇这么一扒拉,兖州其他郡县的守将都一呼百应地站在了张邈、吕布这边。由此可见,曹操在兖州得人心快,失人心也快,全败在了他的“滥杀”上。
其实,关于“意气用事”,也许陈宫比曹操更有体会。曾几何时,他迎曹操入兖州时,称其为“命世之才”,功夫不大撕破脸皮,转而又看好吕布,却又不真心辅佐他,只是想利用吕布的勇力。且看他向张邈推荐吕布时的措辞“壮士,善战无前”,很明显,匹夫之勇耳。这也注定两人的合作不会很成功。
这一点,曹操帐下的谋士程昱一语中的:陈宫叛迎吕布而百城皆应,似能有为,然以君观之,布何如人哉!夫布,粗中少亲,刚而无礼,匹夫之雄耳。宫等以势假合,不能相君也。兵虽众,终必无成。”(《三国志?程昱传》)意思是吕布这个人先天不足,陈宫等人完全是借其势而用之,根本不可能有君臣的名分,兵再多也成不了气候。
再看曹操,张邈、陈宫背叛之初,他尚在徐州境内,也曾紧张不已,担心足智多谋的陈宫给吕布出主意,在泰山、东平一线的险要之地设伏,断他归路;后来得知吕布进驻濮阳立即东郡境内,意在强攻曹操在兖州的大本营,他大放宽心,感慨“吾知其无能为也”。
陈宫究竟有没有为吕布出奇谋,断曹操归路,我们不得而知;就算是有这么一说,吕布也并未采纳,他在意的一城一地的得失,猛攻濮阳。这大概也是吕布职业生涯中最风光的一段岁月,《三国演义》中,西川谋士张松入许昌为益州牧刘璋求救兵抗张鲁,面对曹操的骄横,出言讽刺曹操昔日吃败仗时的窘况:“濮阳攻吕布之时,宛城战张绣之日;赤壁遇周郎,华容逢关羽;割须弃袍于潼关,夺船避箭于渭水,此皆无敌于天下也!”其中,濮阳战吕布,算是曹操用兵以来一次比较大的挫折。双方相持百余日,曹操胜少负多,还中了诈降计,险些丢命。此时已是公元194年深秋,蝗灾肆虐,饥荒四起,双方均出现军粮不济的状况,只好各自罢兵。干戈间歇最是能体现交战双方的谋略和段位,吕布选择了四处打粮,尽失民心;曹操则屯田养兵,与民分利,其间高下立判。转年春天,曹操重整旗鼓发动反击,数败吕布,将其有生力量耗尽,到年底曹操已经完全收复兖州,吕布被迫走徐州投靠刘备。张邈则与之分道扬镳,在前往淮南投袁术的途中被部下所杀。至于陈宫,一年多的时间,尽管也能提出一些计策,但在曹操的强大兵锋与吕布的不屑一顾中,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无处可去的他只好跟着吕布。也许,陈宫还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最初的起点——重新回到曹操帐下,但是当他瞧见曹操在攻下雍丘后“夷(张)邈三族”(《三国志?武帝纪》),心顿时凉了半截,曹操对反复无常者最是痛恨,更何况陈宫从“最积极的拥戴者”转而成为“最积极的反叛者”,这其中的尴尬,即便曹操能谅解,陈宫自己能原谅自己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