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末年分三国,烽火连天不休。中原大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中原正统”的旗号,师出有名地打击各路豪强,为魏国的建立奠定了基础;刘备,从徐州到新野,要兵没兵,要地没地,还好手里有“汉室宗亲”的救命稻草,空手套白狼,赚荆州、夺益州,始得一方安身之地;江东孙氏,靠武力起家,压制世族大家,基业早立,到了第三代,“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显然玩不转了,主政者只能下从草根阶层网罗精英,上而寻求可以与之合作的大族人物,吴郡四大家族就是在这个背景下产生并兴旺的。
《世说新语?赏誉》上有记载:“吴四姓旧目云:“张文、朱武、陆忠、顾厚。”意思是说张温一族,靠文才起家;朱桓一族以武功闻名;陆逊一族以忠诚度著称;顾雍一族则是敦厚谦恭的典范。
但是,四大家族的地位排序却恰好反了过来(这也是本文行文的顺序),为何?
按理,陆逊一族在江东的功劳是大于顾雍一族的,夷陵之战陆逊一举奠定了自己“东吴武职第一人”的地位,并顺利地在长江上游掌握一方大权。其后数年,孙权称帝,留在建业的顾雍被任命为文职之首,且为相19年,顾家在江东的关系可谓盘根错节。尽管顾雍最大的“硬伤”是为政缺乏拿得出的成绩,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职期间,在人事安排上深合孙权的心意,即“各随能所任,心无适莫”(《三国志?顾雍传》),意思用人以才能为基本准则,并不特别注重地域和门第。要知道,孙权虽祖籍也在吴郡,但家族奔波多年,家乡反而缺少根基,父兄手下旧臣多属于“外来户”,不可能一下子全部“上位”,只有依靠大族子弟“传帮带”,顾雍等人的出现,正是一个信号,孙权很可能与顾雍达成了某种默契,因此让顾家赚得了名,自己挣得了利,当然,这个“利”是“人才之利”。
再看陆逊,正如前文所说,家族关系与孙家并不太好——孙策逼死了“族长”陆康,也算是有家仇了。不过陆逊属于很能沉住气的人,恢复家族荣盛的首要条件是“保命”,因此韬光养晦、发愤图强、艰苦创业,忍受着一份鲜为人知的孤独;为家族生存考虑,还迎娶孙策之女为妻,至少在地位上得到了掌权者的认同,这也算一种“潜伏”吧。待到孙权依靠的“外向型精英”:周瑜、鲁肃、吕蒙先后故去,陆逊抓住东吴政权实行“江东化”的时机,凭借自己的能力脱颖而出,最终栽在了皇储问题上。由此可见,在调整执政思路时,孙权就“德”与“才”之间,优先考虑的是“德”。当然,这不能说陆逊无德,这个“德”更多的是对政治大格局方面的考量,就这一点而言,顾雍胜过陆逊一筹。
至于朱桓与张温,在文才与武功上各有千秋,不过就影响力上看,明显与顾家和陆家差了一个档次。但这两家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朱桓“剿匪”颇有心得,对保障东吴内部大环境是一大利好,另其家族为人少圆滑而多耿介,恰如一双无形的手,与官场的阿谀与市侩相互牵制,保证了各种信息的顺畅。张温起家更多的是靠文字功底和个人谈吐,家族影响力不够,本人亮相的时间也不长,倘若不是暨艳一事,张温或许能后来居上,与顾家、陆家分庭抗礼。《三国志?暨艳传》曾评价暨艳:“性狷厉,好为清议。”暨艳既为张温所举荐,张必是其同道。这里的清议其实就是后来魏晋时期“清谈”的前身,而《三国演义》中张温出使蜀国,与秦宓展开一番玄妙的“天辩”,其内容已经和后来的“清谈”差不多了。按“清谈”始于魏末“竹林七贤”时期,比暨艳活动的年段大约晚15年,或许正是由于东吴孙氏政权为了“维稳”的需要,把以张温为代表的“狂士”扼杀,只是这种思想不会消失,通过双边交流逐渐传到了曹魏,最终发展成“清谈之风”,影响后世,这已是后话。
最后,谈吴郡四大家族,就不能不提他们背后的那个男人:朱治。
此公是东吴的元老级人物,历经孙坚、孙策、孙权三世,他卒于黄武三年(公元224年,暨艳之死,张温之败,皆在此年),生前曾担任吴郡太守31年,可以说,四大家族子弟的成长,朱治既冷眼观之,又暗中助之。孙权对他一直是相当尊敬的。这里面有一个原因,在汉献帝退位之前,各路诸侯虽各自为政,但名义上还是尊奉东汉朝廷,以江东孙氏为例,尽管可以割据六郡,然而官员的任免还是走中央的流程,因此,朱治这个吴郡太守的职位名义上还是东汉朝廷封的。孙策立业后要为孙权举孝廉,户口却在吴郡,只有让身为吴郡太守的朱治写推荐信,说起来,朱治该算孙权的“监护人”。作为未来老板的“监护人”,当然得有特权,朱治最大的特权在于为吴郡主要的四大家族子弟以及孙氏子弟铺设仕途。就像当年保举孙权为孝廉一样,《三国志?朱治传》记载:“公族子弟及吴四姓多处仕郡,郡吏常以千数,(朱)治率数年一遣诣王府,所遣数百人。”这表示,朱治管理的吴郡俨然成了大家族子弟的“实习基地”,这帮人与他都有师生之谊。从另一个方面讲,孙权固然是吴郡四大家族兴旺的策划人,朱治更是直接的执行者。前文提到暨艳发起了“官场考察竞聘”,其实不在于淘汰了多少人,而在于淘汰了哪些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孙权要依靠朱治这个推手让源源不断的大家族子弟进入官场,维系统治,这才是“真理”,尽管“暨艳事件”发生的当年朱治就已故去。从这一点上来说,暨艳的死并不冤,张温的废也是自取其祸。
——毕竟,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