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会东喊她。已是天黑时分。巷子里的灯亮了起来。白天在小旅馆的窗户边，文慈看到他被孙辈们扶进家门。
都说他哭了。呼喊着母亲跟女儿。他回家了。离家半个多世纪的游子，今天终于回家了。他曾经是这座小城的骄傲。也曾经是这座小城里的人们批判的对象。荣耀也好，耻辱也罢，他都是这小城的一部分。
他今天在乡亲面前说他在也不离开。这里早已没有了他五福以内的亲人，乡邻中几乎也没有了他认识的人，但这里是他的家乡，他最亲近的土地。他至死都要回到的地方。他要永远的留在家里。陪着母亲，陪着她。这是他半个世纪以前对她的承诺。如今真的要兑现了。
文慈带着会东走在灰暗的巷子里。白天她不想来，人太多了。这团圆应该是只属于他们一家人的。昏暗的巷子多像是一条时光隧道。她要通过这巷子回到他身边去。去弥补这半个多世纪以来的缺失。
“咚咚咚”文慈总算敲响了自家的门。“谁？”开门的人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看到她，不由的愣住了。从他的眼神里看得出来，这女子让他面熟到不敢相信。他问“你是？”
文慈平静的“谢沈文慈。”贺玫睁大了双眼看着她姐姐。
“什么？”老者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名民国女子。
娃娃“她是谢沈文慈，谢华的结发妻子。”老者看到娃娃亦是一身的民国气息。越发不敢相信。
“妈妈，爸爸真的在里面吗？”会东扯着文慈的手问。文慈“是的，爸爸在里面。会东等下见到爸爸要乖。”
老者“会东。”他惊讶的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阿龙哥，是谁啊？”里面又出来一群人。文慈“阿龙哥，你是龙儿？”老者早已吃惊到不能动弹。
出来的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其中就有两名老年男子，精神矍铄。文慈认出来了他们就是自己失散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的两个儿子。战东，胜东。见到文慈，弟兄二人不约而同的呆住了。他们的嘴角颤巍巍的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其他人也同样惊呆了。
“是战东，胜东么？”文慈的眼睛湿润了。战东“妈妈”胜东也“妈妈”。他们向文慈扑过来。对于他们来说，时空仿佛就在这一刻回到了六十年前。他们再次扑到母亲的怀里，哭起来。就和他们儿时一样。
战东“妈妈，您总算回来了。”胜东“妈妈，我们想你。爸爸，最想你。”文慈拥着他们只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这是谁也不会相信的一幕。二十五岁的母亲，六七十岁的儿子。
“不会吧，她才多大！怎么会是我们的奶奶？”她的孙女在质疑。贺玫只问娃娃“真的？姐姐真的是。”娃娃冲她重重的点点头。“啊！”贺玫简直傻了。
哭了好一会儿。文慈松开他们问“你们的爸爸呢？”战东“在里面。”文慈拉着会东就往后院而去。后院的白兰花开了。满院子都是馨香。
“华哥。”文慈喊着，推开了房门。
她看到一个白白的头正坐在她昔日的梳妆台前。听到她喊他。回过头来。文慈站在门口，风吹动了她的头发。天蓝色的旗袍，白色的高跟鞋。她的气息随着风一道向他涌来。
“文慈”“文慈”他颤悠悠的站立起来。文慈看着他，已年过整百。满脸的皱纹，身体也和所有的老人一样是佝偻着的。没有了当年的挺拔伟岸。只一双眼睛还是那么的有神，就和她第一次在新街口遇到他的时候一样。
“六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多少回他都是“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六十年虽慢，但此刻俨然已成往事。如今真是“尘满面鬓如霜，纵使相逢应不识”
“文慈”“文慈”他颤巍巍的向她走来。他枯瘦的手抓到了她依旧纤细的手。“文慈，真的是我的文慈。”他端详着她。
“不，不”文慈看着他，眼神忽然变得惊恐。“不”她挣脱了他的手往外跑。他惊慌失措的追了出来。“文慈”他差点跌倒在地上，幸好一青年男子一把扶住了叫他“太爷爷”。
“文慈，不要走。不要走，六十年了，我等了你整整六十年。”“你还要到哪里去？”“你又要扔下我吗？”他哭喊起来。
文慈在白兰花下站住了。会东扯着她的旗袍喊“妈妈”。不时地看着又哭又喊的“老爷爷”。“这个老爷爷是谁？”会东问。
“六十年了！”“文慈，整整六十年了。”他依旧哭喊着。文慈默默的回过头来。“是的，六十年了。”六十年差不多是一个人的整个人生。
“敏姐”娃娃喊了她一声。这六十年，对于她来说就只是那么的一瞬间。可是他却一个人苦苦的支持了这六十年。所以他老了，头发都白了。都已经是人家的太爷爷。
“华哥”“华哥”文慈跑过去。扶住他。“文慈”“真的是我的文慈。”他枯瘦的手，摸着她细滑的脸。嘴里喃喃着“是文慈真的是我的文慈。”“华哥”两个人顿时抱头痛哭。真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满院子的人都呆住了。“妈妈，这位老爷爷是谁？”会东问。文慈拉过他“叫爸爸”“这是爸爸。”会东愣住了。
谢华看着自己最小的孩子，依旧还是三四岁的样子。“会东”他喊了声。伸出枯瘦的手想要去摸摸他的小脑袋。会东看着他怎么也不信他是自己的父亲就说“妈妈，他不是爸爸，他是老爷爷。”
文慈“不许胡说，他是你爸爸。”
“不对，奶奶不可能还这么年轻的。”他们的孙子孙女们仍旧质疑着，虽说眼前的一切他们无法解释。
“文慈，回来了就不要再离开我。”他说。文慈“好。再也不离开。”文慈扶起他回到屋里。全然不管众人异样的眼光。
当谢华从镜子里看到他和文慈的影子时。忽然失控的尖叫起来。文慈被吓坏了只叫他。有人为他注射了镇定剂。他安静下来。第二天就要赶文慈走，说她是骗子。文慈一直哭。他无意间说了句“哭屁虫。”当然文慈是不会走的。即便是他赶她走。
儿媳妇和孙辈们都认为她是骗子。战东和胜东却不信“世上不可能有长得这么像的人？就算一个可以相似。三个人都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世上只有妈妈才叫爸爸‘华哥’。”“还有她穿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的。到台湾后，你们的爷爷每年都为奶奶做一双白色的高跟鞋全是她穿的那种款式。”他们反驳。
娃娃“她是你们的母亲，千真万确。你们都是我看着出生的”“战东你出生在湖北一个叫柳庄的地方。由于日机的轰炸，你母亲在怀孕只有七个月的时候就生下了你。”“胜东你和折樱还有会东都是在这个院子里出生的。我们原想让你妈妈到医院去。可是你们的奶奶和姑姑不同意。”
听娃娃这么一说，全场讶然。战东“是妈妈，她真的是妈妈。”胜东也深信不疑。但是孙辈们还是有顾虑。毕竟文慈如今还是这般的年轻。凭谁会信她是谢华的结发妻子，是已然满天白发的战东和胜东的生身母亲？
他们的一个孙子。偷偷的剪了文慈的头发。拿去做了鉴定。结果出来后再没有人怀疑。他们完全相信了娃娃说的穿越。
只有谢华，还是说她是骗子。情绪一度失控。住进了医院。文慈要陪他。儿孙们劝她先回家去。省得谢华再出事。
贺玫这会也是完全信了。她劝文慈回到烟溪。文慈没有办法，不想再刺激他，只好带着会东先回烟溪。
贺家人听说后。虽说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信。然而一听贺敏要回到谢华身边去，那是谁也不会同意的。
贺敏的奶奶跑到医院。见到谢华一个劲的指着她自己说“我是敏敏的奶奶。今年78。”此言一出，战东，胜东低下头去。贺奶奶说的激动，谢华的孙女想要扶她。都不知道该如何的称呼她这可是奶奶的奶奶！
谢华“您老放心。”贺敏奶奶扔下一句“没你老。”最后扶着贺玫的肩走了。看的满屋子的孙儿孙女们个个大眼瞪小眼。
谢华本是铁了心不认文慈的。不理她，不和她说话，不吃她做的东西。可是文慈还是每天都来看他。他的心她懂。七十年前，他就这样对待过她。
“爸爸。”在病房里，会东笑着给谢华挠痒痒。血溶于水，他和父亲很亲密。“宝贝”他当然爱他。这是得到父爱最少的一个孩子。他只恨老天爷做下这样的安排？为什么不让他的文慈陪着他变老，不让他看着他的会东长大？
文慈站在门口偷偷的看着，微笑着。她不敢进去。因为只要她一进去。他的脸立马就会变。他如今是老人了，不好让他生气的。
“是你呀！”一个很凶的声音从文慈身后传来。文慈被吓了一跳回过头喊“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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