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养生冰河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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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我与“死亡”狭路相逢

120 救护车将我这样一个骨折病人送到仁济医院外科病房。术前,王平治医生与我谈话,王医生问我,如果开出来是恶性的,你希望保乳吗?我一个劲地摇头:“不要,不要!没有乳房,照样活;留下隐患,没得活!”然后,她告诉我手术的流程:先局部麻醉,在右乳房开个小口,取出肿块去病理室冰冻切片化验,几分钟后,若病理报告是良性的,即可回病房,整个手术时间大约一个多小时;如果是恶性的,那就要扩大手术范围,进行根治术和腋下淋巴清除术,大约到下午才能回病房。

术后,我在被推进病房时,醒了。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现在几点?”尽管我是迷迷糊糊的。旁边人回答:下午 2 点。我明白:糟了,得癌症了。而后,又昏睡过去了……

我原本以为,我这个人可能会得这病那病的,但不会得癌症。

我的心脏不好,血压也高,有一篇文章讲,患心血管病的人不大容易得癌症;再说在我得病前,我的父系和母系家属中没有癌症患者,我无家族病史啊;自从 40 岁时得了心脏病后,我一直很保健的。怎么现在竟然成了例外呢?我哪方面出问题了?上帝眷顾所有人,为什么单单把噩运赐给我?!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原先是股骨颈骨折,虽然是平躺,但只是下半身不能动,可现在倒好,居然成了全身不能动:胸前被厚厚的纱布绑着,患乳癌侧的右臂在肿痛,静脉炎的左臂也在疼痛,左腿的骨折还在胀痛;再加上因术后插导尿管引起的尿路感染,使我不时地尿频、尿急、尿痛。此时,整个身体被痛包围着……

此状态还要维持多少天?那“生不如死”的意念是有掠过的,整天笔直地躺着,望着天花板,我痛苦得几乎掉不下一滴眼泪。我开始可怜自己:灾难怎么会如此地一环接一环,一点儿不让我消停啊?……猛然,我想到了永美,人居然会一下子顿悟:因为骨折, 我认识了永美;因为有永美患乳腺癌这事的提醒,我才会去关注我自认为安全的乳房。没有这些冥冥之中的因缘,可能会遭更大的“祸”。

这样一想,心,平静多了。

癌症患者在被确诊初期,他们的家属都会本能地向病人启动一项将病情避重就轻的告知程序。 我的病理报告,出来了吗?”乳腺癌术后已经 10 天了,我试图问问家人。 早呢,还没出来。”或许他们还没有想好怎么跟我说,就用此话来敷衍我。我心平气和地对妹妹说: 不要瞒我,要真情相告,今后的路是要靠我自己来走的。”

妹妹迟疑了一下,说: 那好,我告诉你。”我突然感到心跳加快,手心有点出汗,到底还是紧张的。当时我对这些乳腺癌的医学知识根本不懂,所以也没有紧张。

事后才知道,我患的是最凶险的一种乳腺癌,而且根本不是早期,肿瘤也不小,还伴转移。2011 年去世的复旦大学青年教师于娟患的就是这种“乳癌之王”。

一天,医生刚查完病房,护工从外面奔进来,气喘吁吁地发布一项信息:昨天半夜,18 床又跳楼了,未遂,现在护士长在教训她的护工,看紧点!

18 床,和我隔开两个病房。她 40 岁左右,患的是宫颈癌晚期。

一年前动的手术,现在复发。医生说她已进入生命倒计时的“读日”阶段。一到深夜,她的叫声撕心裂肺。最近几天,这种叫声频率越来越高,可音高却越来越低。对此,同样患乳腺癌的 11 床对我说:“如果我到那一天,我就选择吃一把安眠药,没有痛苦,也不害人。9 床你说呢?”我没有回答,望着天花板,多么希望自己此时是荷兰人,因为我曾在报上看到,这个国家已经通过了《安乐死法案》。

说真的,这个病让 55 岁的我起码提早 20 多年直面死亡,我与“死亡”狭路相逢,根本无法避及。以前,读德国思想家海德格尔那句“人的存在是向死而生”的话,觉得很远、很哲学。可此时此刻,我体会那句话的语义却很具象,很当下。人,都希望自己年轻,希望自己能延缓步入老年的步伐,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老年的。

有人说,不怕死的人是因为他无欲望。我,有欲望,所以,我怕死。我在所研究的公共关系专业领域中,自认为学术造诣在全国高校不敢说出类拔萃,也是小有点名气。本来打算再写几本专业新视点的书,带几拨研究生,最后光荣地当个“博士生导师”,达到高校最高的学术身份,此生足矣。可这下生了这病,完了,没可能了。

我当了半辈子教师,但儿子的教育背景,不尽如我意,这是我的心病。原本计划等退休后,正赶上小孙子学龄时,好好再当回“老师”。现在缠上这病,我恐怕连这最起码的愿望都泡汤了。这个病为什么不晚来十年啊?我不晓得自己还能活多久。

此时,18 床又是一阵声嘶力竭,听着这最后的生命呐喊,不害怕,那是假话。但是,我又自我安慰:幸好我遇到了永美,没遭到“最后通牒”。其实,人的一生有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机会。例如

2003 年的 SARS,像我有那么多基础疾病的人一旦染上了,那是必死无疑的。这不,今天算来我已赚了 3 年。又比如,1996 年那次我去温州讲课乘的飞机降落时,起落架如果真的一直放不下来,那也可能机毁人亡的。这样说,我不又赚了 9 年嘛。所以,即便是现在结束生命,那我也已经多活了好几年了。

平静后的我又想:我这一辈子够丰富多彩了—鲜花、掌声,还有不少“粉丝”;现在,孙子也出生了,生命已二度延续;结婚离婚、“城里”“城外”地走进走出,做两回人了,你知足吧!当对自己满意了的时候,也就无欲无求了。无欲,就会不怕死。不怕死的第一表现是要将自己的死安排好。

我开始设计,如果生命倒计时进入“读分”“读秒”阶段,回天乏术时,我不希望通知任何人,不希望让我的亲人、我的朋友围在我的床前,因为那时的他们会很伤心。这种伤心,对他们身心的杀伤力太大。我生前已经够连累他们了,此时的我,唯一能回馈他们的是:希望他们在屋外、在家里、在工作岗位上;希望床前有鲜花,耳边有音乐,周围有医生、有护士,我会走得很职业,走得很诗化,就像诗人徐志摩说的“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后生命阶段中所有的仪式、惯例都简约了,直送该送的地方,什么都不保留,我会对儿子说,买骨灰盒的费用也可以省了,骨灰任殡仪馆处置吧。

我对后生命阶段的安排,可真不是作秀。我年轻时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从小就害怕见死人,害怕去殡仪馆。长大后,对此问题,常有超越我年龄的思考—“厚养薄葬”。今天,轮到自己,我当然坚决表示根本不需“葬”。

我找了一个时间,把这些想法告诉了家人,因为它包含了传统

意义上“遗书”的内容,希望亲人们到时“按图施工”。

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典型的 A 型血性格,什么事都计划得好好的,

连“死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