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回眸·思索:小女子品读大历史
2761400000006

第6章 国人与野人

话说武王伐纣以后,西周王朝历经多年东征,基本消灭了殷商残余和东夷势力,当年不起眼的“小邦周”变为“大邦周”,成了天下的共主。

得了天下的西周王朝自然要进行一番奖赏,大凡姬姓嫡亲都赐给了地盘,在战争中贡献突出的功臣(如姜尚等人)、古代帝王之后也分别得到一块封地,成为诸侯国国主。据说,这一封就是71个诸侯国。这么多封地的来源,当然是自被征服的地区。

这些国主一到封地,第一要务就是筑城,也叫封建,所谓“封”,简单理解就是在地上挖一条沟,“建”则是在沟上垒起城墙。这样做无非两个目的,一是给予远方而来的诸侯一个落脚的地方,其二是要区别征服者与被征服者的关系,因为城筑好以后,征服者是住在城内,而被征服者是住在城外的。说得更明白些,诸侯王分封各地就是替周天子行使武装殖民统治,而城池既是统治者的一个驻地,也是他们高贵身份的一个象征。这种城通常有两层城墙,里面一层为城,外面一层叫做郭。城内居住的是随国主同来的征服族,称为国人。被征服的民众住在郊外,很多地方都是没有被开发的荒郊野外,称之为野人,或鄙人、庶人。国人与野人就这样诞生了,这一分,就是数百年。

国人与野人是有着根本区别的。除了住所的天壤之别,在地位上也区别更是玄虚。国人享有参政权,而且参政的权力还大得很。在诸侯国国君的废立,国都的搬迁,对外的交往与战争这些重大事项中,一般都要听取国人的意见。当年吴楚争霸,夹在中间的陈国深受其害,不知跟随哪个国家,结果陈怀公“召国人而问焉”,因为只有国人才能共同商讨国中的重大事项。到后来,这种权力更是不得了,当周厉王的怠政和残暴激怒了周围攻的国人,国人们一发力,硬是把周厉王给轰出了京都。需要讲清楚的是,这厉王可不是诸侯国的国主,而是西周的天子!可见国人的政治力量的巨大。

相比这下,野人的地位要低下得多。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从事农业生产,“若民有余力,复予之田。”总之,除了种好田,还是种好田,有了多余的力气,再多种些田,多产些粮食,于贵族们总是有好处。这种田也有讲究的,田被分为“公田”与“私田”,“公田”的收入是用来交赋税的,说得直接些,就是用来养国人们的,私田才是养家糊口的。而且法律有明确规定,野人们只有将“公田”的事做毕后,才能到私田里劳作,否则是违法,因为国人们的温饱永远是第一位的。

在保家卫国上,国人与野人绝然不同。参加军队的只能是国人,与野人没有关系,因为野人们一旦拿起武器,谁知道矛头会对准谁,既不值得信任,还是不参军的好,不如老老实实种田可靠。

在为国家提供劳役上,国人的年龄段为20至60岁,野人则为15至65岁,这是显然的不平等。这还不说,国人服劳役,是在规定时间做些“修城”、“除道”之类的活,而野人则没有劳动时间的规定,也没有脏活累活之分,就是说,无论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是要无条件服从的。

除此之外,周律规定,教育是国人们享有的特权,野人们则被剥夺了这一权力。在贵族们看来,让这些野人少学些知识,头脑更简单,不是更便于统治吗?

“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是真真切切的实际写照。倍受剥削和压迫的野人,心中不可能不留下怨愤,这种怨愤穿越千年时空,存留于《诗经》中,让今天的我们可以走进当年野人们的心田。他们用“嗟我农夫,我稼既同”描写田间劳作的状态,用“凿冰冲冲”这样的动作表现他们在寒冬腊月劳作的苦悲......国人与野人就这样,在奴役与被奴役中,日子一天天地顺沿,国人们不可谓不逍遥,野人们不可谓不艰辛。

情况终于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首先来自战争发展的需要。到春秋时期,当年各个由宗室而建立的诸侯国,经历数百年的转换,大约也把他们共同的老祖宗忘得差不多。为了各自国家的利益,你争我夺,相互撕杀,先是春秋五霸,再是战国七雄,打打杀杀好不热闹。打仗就需要人,战争规模越大,需要的人越多,而周王朝对各诸侯国军队数量是有明确规定的,但既是战争,就是推翻旧秩序的过程,既然法律限制了诸侯的力量发展,到诸侯的力量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打破甚至摧毁所谓的法律。五霸之一的晋国,就擅自将自己的兵力从一个军扩大到两军、三军,乃至五军。如此多的军队,仅靠国人们充当兵源显然远远不能满足需求,于是野人们纷纷被授权拿起了武器,成为士兵中的一员。从可以参军开始,野人们的地位发生着变化,国人与野人的区别就这样日渐被打破。

学校在乡野也开始出现,称为“乡校”,于是孔子终于有条件提出“有教无类”的主张,这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野人们有了受教育的权力,他们不再普遍愚昧,他们一天天地变得智慧起来,也一天天显得重要起来。与之对等的是,国人的地位受到严重挑战,他们中有些人甚至在“国”中呆不下去,不得不流落他乡,过着不为当年的“征服族”所容纳的日子。

接下来,就是郡县的出现。整个国家不再象从前那样,简单地划分为城、效和野,郡、县、乡、里,逐一划分,统治者发现,这样一种一级管理一级的更为严密的组织,更利用中央集权,更利于国家的统治,从此不再有哪方诸侯可以不听管制,胆敢不听皇帝的调遣,更谈不上到皇帝这里挑衅。再也没有了“国”、“野”之分,国人与野人彻底地成为了一个历史名词,除了《诗经》的表述,今天的人们只能凭借丰富的思维,去想象两三千年前,国人与野人的真实场景。

作为一段真实存在的历史,国人和野人的产生,是社会发展的结果。当年国人们享有充分的权力,是氏族公社留下的烙印,他们依然习惯于利用宗族的力量决定大事,既然姬姓宗族在战争中取得了胜利,宗中之人自然享有较高地位。随着社会发展,公社制发生着不断的变化,与其相适应的国野制也理所当然地受到动摇,国人少了更多的特权,野人少了更多的束缚是历史的必然。在一个相对自由的空间里,大家自显其能,野人出身的人,也先后登上历史舞台,崭露头脚。比如楚相孙叔敖,曾经也为“期思之鄙人”,最终却能帮助楚庄王成就一番霸业,算得上是“野人”中的俊杰。

值得一提的是,国人与野人作为两个词泯灭了,而新的等级观和相应的等级制度还是不断出现,最著名和有影响力的当然是其后的所谓士人与庶人,可以说是国人与野人制度的延伸。其特点也是按门第等级区别士族同庶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不同地位。士族世代担任着重要官职,并占有大量土地和劳动力,他们不与庶族通婚,甚至不与他们坐在一起,处处显示尊贵的身份。这种制度到三国两晋时期发展了鼎盛,我们熟悉的孙权和刘备,在他们建立吴、蜀政权的过程中,都不得不与当地士人集团达成一定程度的妥协。至于曹魏政权,到曹丕时代,干脆用九品中正制全力保障士大夫们永世做官的权力,从而换来曹家一个皇帝 的称号。

到隋唐时代,这种制度演变为对一个人门第出身的万分看重,如李世民家族借助关陇贵族集团的力量,终于走上历史大舞台。其后的命运一样是走向陨落。到隋朝以后,随着科举制的实行,寒门子弟从读书中找到了出路,获得了希望,更大一批的庶民在历史舞台上担当着更为重要的角色。

历史发展的车轮总是滚滚向前,在碾碎一个个旧的模式的过程中,给予更多人更多的机会,给予社会发展更宽广的平台,搭建着这个异彩纷呈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