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轻轻一响。捧着手炉兀自出神的云姿如梦初醒,赶忙站起转过身来。
“啊,小梁。都准备好了?”
“嗯。”走进来的少年沉默斯文,在门边垂手而立。
“升了几个火盆?”
“两个。”
“哦,那应该够了。门窗都关好了吗?”
“关好了。”
“那间房南面第二扇窗有些漏风,可用细布塞好了?”
“塞好了。”
“嗯,那应该……没什么事了,辛苦你了。”云姿微微一笑。
少年一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哎,等等。”云姿忽然又想起什么,“孟公子他……可有什么吩咐?”
少年愣了一下,道:“没有。只说了句‘有劳”。我进出几次,一直见他站在廊前看雪。”
“哦。”云姿若有所思,“那……你先去忙吧。对了,孟公子回来的事,可千万不要跟旁人说。”
“嗯,我有数。”少年应了,推门走了出去。
云姿看着再次合上的房门不由又有些发怔,不知为何心底慌乱如麻,扑腾扑腾的静不下来。她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忽然想起了什么,牙关一咬,披起暖袍推门出去。
细密的白雪铺满了整个园子。偏院中的竹子已经枯黄了,竹叶上积着厚厚的雪,风一过便簌簌掉落。
院中一个人也没有。自从小姐生病,甄家便缩减开支,佣人家丁一下子减少了一半,偌大庭院一下子就萧条冷清了。若是往常时日,这个时候应是最热闹的。厨房的佣工赶了早市回来,开始择菜洗剥准备午饭;勤杂家丁收拾庭院修剪花枝草坪;内房婢子打扫厅室洗晒衣服。可是现在,除了偶尔有几只鸟儿飞过,在树枝上的积雪上留几个浅浅的爪印,再无其他声息。
云姿踩着细雪走到廊下,伸手轻轻敲了敲客房的门。
“孟公子。”她唤了一声,心跳和呼吸陡然加快了。
屋里很安静,仿若无人。隔了一会儿,温和的男音终于传来:“云姿?”
“嗯。”云姿不知怎的脸上忽然一热,“我来服侍公子。”
又隔了好久,屋里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紧接着门闩“咔”的一声轻响。
“进来吧。”
云姿推开门,低着眉眼走进房中。一抬头,看见床边地上的物事,她陡然退了一步,惊呼出声:“啊!公子你……”
“噤声!关上门!”孟江白喝道。
云姿脸色刷白,赶紧闭上了嘴,反手把门拴上。
“公子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是遇到强人了?要不要报官?要不要请大夫?”她彻底慌了神,强压下内心的惊恐,连珠炮似的发问。
地上散落着一堆浸透了鲜血的纱布。孟江白赤着上身坐在床沿边,正用手巾擦拭着胸前伤口。手巾已被血染透,旁边的一盆水也已红得骇人。
“没什么事,已经都处理好了。”孟江白淡淡地道,“已经看过大夫,也开好药了。”他仿佛怕云姿不相信,伸手拉开床上的包袱,露出几个瓷瓶和一砸雪白的新纱布。
“真的?”云姿向前走了几步。
“嗯。只是小伤,没关系的,不用担心。”孟江白抬起头,看到云姿吓得全无血色的一张脸,忽然笑了一下,“不相信我吗?”
云姿忽觉眼前一迷。
“相……相信。”她不由低下头去。怎么会不相信他呢?他永远是那么淡定自若,那么有把握。
“你害怕么?”孟江白把手巾放回盆里。
云姿一抬头,忽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他胸口的那道伤口又阔又深,斜贯整个胸膛,几乎切断了几块肌肉。受了这样重的伤,稍稍拉扯只怕就会再次撕裂伤口,他不可能自己反过手去擦洗后背。
“不害怕!”云姿坚定地道。
“那,有劳了。”孟江白站起身来,把手巾洗好捞出,拧干了水,托在掌心。
云姿咬了咬牙,快步走过去接过了手巾。
孟江白走到桌边坐下,云姿默默走到他身后站定,伸手撩起他披散的发。
褐色的脖颈露了出来,硬挺修长。肩背上的皮肤年轻细腻,肌肉健硕坚实,却横竖布着几道伤疤,颜色暗淡森冷。
云姿的手跟她的心一样在颤抖着。隔着湿热的手巾触着他的身体,虽然感觉不到他的体温,自己整个人却好像沐浴在他的味道里。那种温厚、笃实,而又不羁的男子气味,陌生又神秘。
他的皮肤很黑,伤疤遍布。这跟她记忆中和想象中的他完全不一样。当年他是那样一个秀气斯文的白衣公子,五官俊挺皮肤白净。尤其是手指莹白而修长,不论是握着马缰还是握着画笔,都像玉雕一样好看。可是现在,连那一双修长的手也已晒成了褐色,手心和关节处都结着厚茧。
这三年里,他受了多少的苦啊!怎么可以留下这么多的伤疤,几乎变成了另外一人?
云姿默默无言,一面帮他细细擦去背后的星点血痂污迹,一面心中痛如刀割。老天爷怎么忍心,让这样一个人受到如此的折磨?他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残忍地捉弄他?
想到这里,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两道热泪滚滚坠下,落在了孟江白肩上。
“不要哭。”孟江白没有转头,只淡淡地道,“没事的,过几日就好了。”
云姿却更加按捺不住,弯下腰狠狠地抽泣起来。他越是坚强举重若轻,她越为他心痛不能自已。
孟江白转过身来,看着将脸埋入臂弯蜷缩着的云姿轻轻叹了口气,苦笑了一下,径自站起身回到床边,从包袱里取出新的纱布绷带重新裹伤。
“还需麻烦你帮忙。自己一人,实在不便。”
云姿抽泣了几下,定了定神,终于站起身来,擦干了颊上眼泪。她走到孟江白身后,接过纱布,帮他一圈圈妥帖缠好。几处伤口开裂的地方又有血渗出来,沾染在雪白的纱布上,好似一朵朵雪地里盛开的红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