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人·炼狱:小女子品读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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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那眼里涌动的泪水

“昨天到了红旗山,找到了那个猪场,过去生活的画面就出现了,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是这块地,把我的心留住了。”接着是半晌的无语凝噎。

说话者叫萧立昴,******青年时代友人、著名诗人萧三之子。“****”期间,父母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捕,他也受到影响,于1970年从北京被押到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成了一名“猪倌”,直到1974年才返京。今天,他随一批当年的向阳湖人重返故地,当年三十多岁的大小伙成了一位手拄拐杖、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座谈会上,由于情绪激动,这个高个子的“巨人”几度中断发言,眼里噙满泪水。据说,昨天在向阳湖红旗山,当他翻下几个地坑,找到他当年养猪的猪舍时,也禁不住流出了热泪,伫立良久,不愿离去。

在我读陈白尘《牛棚日记》、张光年《向阳日记》、李城外编著的“向阳湖文化书系”的时候,曾自称这批书籍为“催泪弹”。因为6000文化人乃至世界顶级的文学巨匠和国学大师同处一地,他们的遭遇及在农业劳动和政治斗争中表现出的种种精神太过悲怆和感人,让我这个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和环境的人不得不为之动容。

但在此之前,我并没有直面过向阳湖文化人,只看过陈白尘女儿陈虹教授返向阳湖寻找父亲足迹的电视节目。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当陈教授看到父亲在向阳湖劳动的照片时,难以遏制的眼泪。

2008年初冬,当我目睹一批京城文化人重返向阳湖,我发现,他们的眼中噙着更充盈的泪水。座谈会上,当向阳湖相关专题片播放的时候,在解说员缓缓的解说中,当一幅幅当年生产劳动的照片再现眼前,犁田、插秧、修桥、筑房……我看见,动画导演蔡之忠女士,不是用手绢擦着眼泪,就是用手捂着鼻子,几乎不能自持。据说,当年她是作为一名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来到向阳湖的,此刻,她一定是想起了那些风雨如晦的青春岁月。

86岁高龄的翻译家卢永福,说起昨天在向阳湖,见到了当年的乡亲,不断地重复着“见到乡亲格外亲”,情不自禁地老泪纵横。84岁的装帧设计家张慈中,看到沿路拉起的红条幅“热烈欢迎向阳湖人回故乡!”老人立刻拭起了眼泪。一说起当年在汀泗桥受到乡亲们的照顾,他顿时言词哽塞,再度潸然泪下。文博专家杜永镇回忆:家里至今有一把铁锹,是当年在向阳湖用的。每当北京下雪,他就用那把铁锹铲雪,每次一拿起来,就禁不住想起向阳湖,老人说着就哽咽了,我看见,眼镜片后,杜先生红红的眼圈……

老人们都说,年纪大了,多少年都不大动感情的,可是到了向阳湖不一样,怎么也抑制不住,太多太多的感慨,让人不得不流泪。

我不能有他们一样的心境和体会,但我试图解读那些眼里充盈的泪水。萧立昂说:“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感情,痛苦、幸福、怀念,什么都有,说不清,道不明。”他继续讲道,当年他的母亲在中国坐牢7年,可就是不愿离开中国,虽然她并不是一个中国人。很多外国人对此不理解,可事实就是这样,那是一种苦难中的前进。因为就算在最不堪的日子里,大家都始终坚信,即便遇上一些不公正,即便国家目前有些不正常,但我们的理想是正确的,我们党的事业是正确的,也一定会胜利的,就是在这种信念的支撑下,大家脚踏实地地站起来了。这种痛苦中的坚守,于今天似乎只有用泪水来表达。张慈中老人则感慨于咸宁广大劳动人民的纯朴,感慨于乡亲们的善良,他因此坚信:只要是中国的大地,在哪儿他都可以生根。这种对农村与农民的感恩之情,在此刻,全化成满眼的泪水。

向阳湖,远远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地名,而是一代人的一段集体记忆,一个文化人群体的一段共同心路历程。这里有抗争,有顽强,有信念,有执着,有纯朴的乡亲,有浓浓的乡情,有艰难的过去,也有欣欣向荣的今天,还有对未来的展望。走过向阳湖时代,回头看是痛苦中有幸福,幸福中不乏痛苦。

弹指一挥间,几十年过去了。今天,能有一个这样的机会,大家团团坐在一起,往昔的追忆,今朝的巨变,数十年思想的沉淀,所有这些,全都化成了对这块土地的深情眷恋,在回乡的这一刻,终于涌动成眼里的泪水。

也许,当再次身处咸宁大地,当再次亲近向阳湖,只有这恣意的泪水,才可以渲泄每个人心中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