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人·炼狱:小女子品读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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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向阳花”开汀泗桥

在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我和几朵“向阳花”相会在古老的汀泗桥。

所谓“向阳花”,是指“****”期间,曾经随父母从北京下放咸宁向阳湖“五七”干校的孩子,当然,今天他们早已人到中年,但是那个美丽的名字“向阳花”依然保留了下来。

开始接触他们,是从文字里,读过一系列“向阳花”对干校生活的回忆文章,感觉非常生动清新,充满情趣,脑海里对这个特殊的群体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过,我的朋友万姐姐似乎与“向阳花”更有感情,因为之前她早与他们有过接触,而且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这次,一批“向阳花”重返咸宁,她早早地就备上了薄礼。听说他们今天要去汀泗桥,万姐姐显得很是兴奋,因为她知道,他们中有人当年就在汀泗桥读书和生活呢。

万姐姐用手机短信与我交流着,商量如何与“向阳花”们再见面,不料转眼的功夫,她告诉我已经到了我办公室楼下,说是马上就赶往汀泗桥镇。我被姐姐的精神感动,因为我知道她正生着病,刚打完点滴呢。就这样,我们匆匆忙忙地上路了。

司机李师傅是我的同事,咸宁本土人。自我迷上向阳湖文化,每次坐他的车经过斧头湖,他都热情向给我介绍向阳湖的方位、与斧头湖的关系,还说自己没读什么书,对当年的向阳湖文化人从骨子里敬佩。这次他当然更热心,到了汀泗桥,听说“向阳花”们正在去北伐战争纪念碑路上,他一边问路一边开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不过,由于路线不熟,他把车开到了一个隧道里,就在我们纳闷的时候,不料一出隧道,纪念碑就赫然矗立在眼前,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北京的客人刚到,我们碰了个正着。他们中有韩聪、张姗姗和林阳,后一位是男士,自称“向阳草”。之前,我读过张姗姗的文章《恰同学少年》,对文中活泼的语言记忆犹新。林阳在昨天一个座谈会上的侃侃而谈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况且他编的书《童年的干校》一直让我神往。韩聪是与万姐姐联系最密切的朋友,之前我在书中也看到过她重返向阳湖的内容,还读过她的博客,看得出她与咸宁的感情深着呢。大家聚在一起,自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参观完北伐战争陈列室,在纪念碑前留过影,“向阳花”们忽然聚在纪念碑右侧栏杆处叫开了,原来从那个方向,他们看到了远处山上一个塔,说是当年的塔如今依旧存在,这当然引起他们一阵不小的兴奋。

时间已近正午,接待方安排大家在一农家餐厅午餐,“向阳花”们热情邀我们留下来。午餐非常丰盛,全部是当地农家菜。汀泗桥镇的党委书记和镇长都在,一盘盘给大家介绍着,什么楠竹笋、香猪肉、小干鱼、南瓜丝……最受欢迎的是当地的大白萝卜炖排骨,一连上了两大碗都一扫而空。林阳则向大家推荐小干鱼,说在北京肯定吃不上。韩聪对胡萝卜烧野兔情有独钟,张姗姗显然是个孝女,她不停地给在座的爸爸妈妈夹菜。

而我得抓住机会澄清一个事实,因为在昨天的座谈会上,林阳对儿时印象中的湖面风光十分留恋,说那个美永远留在记忆里,以至今天都不敢去看一眼,只为担心当年的美不复存在。我告诉他,今年夏天,每当我出差经过斧头湖大桥的时候,总要陶醉于湖里那一望无际的荷花。以至后来车子一经过那里,司机总会故意把车开慢些,口里还说着:“不得了了,小谌又要写文章赞美荷花了。”这无疑给了林阳极大安慰。

不过,席间最中心的话题还是童年的干校。韩聪说起当年每到春天来临,大家就在路边抽春笋,抽完后用手指一绞,笋皮脱落,鲜嫩的笋子就可以下锅做菜了。张姗姗则忆起当年在咸宁入不了学,好说歹说校长就是不收,后来发现这个北京女孩很有文艺细胞,排节目是个好手,才破例让她入了校。林阳记忆最深的是当年用罐头盒自制的煤油炉,说那个工艺水准不得了。最有趣的还是三人分别用咸宁话从一数到十,结果“向阳草”林阳略胜一筹,笑得大家要喷饭。

巧的是,席间汀泗桥镇镇长是向阳湖人,家中就住过“五七”战士,当年他正读小学,与这些“向阳花”算是“一路人”。而我在心底则称他为本土“向阳花”。他说家乡有一地方,至今还叫“老马养猪的地方”,老马就是当年的“五七”战士,显然当年在向阳湖养过猪。他又忆起当年屋墙上“五七”战士画的牛,说那个逼真,可与每头真牛对上号。最有意思的是,当年向阳湖的孩子们上学交学费很简单,开学前到“五七”战士住地周围走几圈,找些空罐头盒一卖,学费就凑齐了。

本地“向阳花”与北京“向阳花”在饭桌上你一言,我一语,甚是投机。他们一道说起咸宁本土风俗、习惯用语,还有当年“五七”战士用唱片制作的果盘、为老百姓画的素描、毛主席像,又探讨起那时候如何放牛和耕地,话题之广,讨论之热烈,听得我都入了迷。

就在大家一通海吃海吹、几近席散的时候,一盘家常豆腐又端了上来。镇长介绍,这是真正纯正的农家豆腐,里面绝不掺米粉。这么好的菜大家当然不愿错过,不过林阳似乎很饱了,无奈在座的都“威胁”他:“林阳不吃上两块我们就不走”,他只有硬着头皮完成“任务”,一面还摸着肚皮说:“好吃,好吃”,自然又惹来一阵大笑。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终于到了该离开的时候。天空清朗明丽,万里无云,古老的汀泗桥静静地横卧在那里。八十年前,它见证了北伐战争的硝烟,见证了叶挺领导的“铁军”之勇猛。四十年前,又见证了一批文化“农民”的历练,还目睹过“向阳花”们上学和放学的背影。这一武一文两件大事先后都发生在这里,时隔不到五十年,汀泗桥无疑是近现代中国历史上不可绕过的桥。今天,当北伐将士用过的大刀作为文物静静地躺在陈列室,当又一批“向阳花”带着阳光般的笑容开放在故地,当五颜六色的服装取代了当年单调的灰色,当北京的“向阳花”们终于顽强地长成参天大树,当那上当年靠拣罐头盒凑学费的放牛娃成为一镇之长,汀泗桥,你的心底是否有些许感慨、些许安慰!

目送“向阳花”们的车子启动,我们才上车,朝他们相反的方向驶去,心中不禁有些怅然。不过,更多的却是欣慰,因为我在心底深深地记住了“老马养猪的地方”,也深深记住了北京“向阳花”版的咸宁土话“一到十”,当然,还有李师傅这样普通的咸宁人对京城文化人朴素的感情、万姐姐这样的向阳湖文化研究者对“向阳花”们的真情。我想,只要这样一些地方、这样一些语言、这样一些情感都还在,咸宁与北京就有一条永远割不断的情脉。历史毕竟没有远去,即便远去的历史,也总有一些印记存留在某个角落。或者即便一些惨淡的往事,也总有些温馨的回忆常存心田,犹如一坛陈年老酒,时间越长越醇香。

下回,我得去“老马养猪的地方”看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