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文人·炼狱:小女子品读向阳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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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周绍良:我的眼中只有你

在一堆关于周绍良先生的书籍中,我试图寻找周先生直接的表白与心声,并透过这些走入他的心灵。可是,我发现,关于他自己,他始终沉默着,他一开口或者一落笔,话题总离不开中国文化,不是古代人物的考证,就是事件的探寻,不是《红楼梦》的研究,就是古墨的收藏,至于自己,他几乎是只字不提。有那么两回,我从别人的文字里看到他落泪的情景,细细探寻,原因还是在于他没有足够的精力写出他对中国文化更多的理解。

作为希望多层面了解他的人,我困惑于周先生对自我的“吝啬”。对于同样深爱着华夏文化的人,我更感慨于先生学术上的慷慨。得知“****”期间,作为“五七”战士,他还曾下放我工作的南鄂咸宁,便从心底里对他多了一份亲近。

红学、敦煌学、清墨研究、佛学、唐史和明清小说,在这许许多多跨度甚大的领域都有深入的钻研,并写下丰厚的学术著作,周绍良是中国学术界的一块丰碑,或者说一颗参天大树。在众多的人抬头仰望他的时候,他却轻描淡地转身而去,执着地摆弄着数不清的文物或古籍,似乎在说:我的眼中只有你。

他就如一只志向高远的仙鹤,执着地翱翔在文化的长空中,以至这个热闹和繁华着的尘世很难影响到他。

“五七”干校时代,是一个人意识极度强烈的时代,无论是激情,还是愤懑,无诊是颂扬,还是抨击,都剧烈地燃烧在人们心田。开批斗会,就要上纲上线,写思想检查,就要入木三分。此时的周绍良,住在人烟稀少的湖区,负责给水田放水。他最主要的精力,放在了《资治通鉴》、《全唐诗》等一批古籍的研读上。只有干校开大规模批斗的时候,他才去参与一下,回来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读书。

干校后期,周绍良调到厨房做炊事班副班长,一向痴迷于红学的他与干校学员大谈特谈《红楼梦》,并写下《红楼梦年系》、《论红楼梦后四十回与高鹗续书》、《雪芹旧有〈********〉一书》等文章。从他当时收到的书信里,谈到的皆是学问,不是对《资治通鉴》的探讨,就是对《新唐书》、《旧唐书》的交流。除此之外,在向阳湖,周先生还为我们留下一首《和黄兄踏山访银桂》的七律诗。

向阳湖期间,周绍良留下的不过是些只言片语和星星点点的记录,但这些记录无一不与学术与艺术相关。当我们回首那场巨大的文化浩劫,当我们直视我们并没有断流的文明,我们更体会到那些零星记录的弥足珍贵。在造反和打、砸、抢横行中国的时候,在文化被踏上千万只脚的日子里,周先生们拔云开雾,默默地做着文化薪火相传的坚守者,这需要一种怎样的心理力量。

他像一只孤独而顽强的游鱼,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行,虽然他也知道水面正在发生着的一切。

走过向阳湖岁月,周绍良写下了《唐传奇笺证》、《清代名墨丛谈》等一部又一部的学术著作,又广泛参与我国佛教事业,为传播与弘扬传统中国文化鞠躬尽瘁。

当他在湖区苦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将来会有这一天。当这一天有机会到来的时候,曾经的苦读岁月为他提供了丰厚的养料。

直到年逾古稀,老人家每天都读书写作到深夜两点以后,多少年如一日。为了寻求一个安静的学术环境,他还特意搬到市郊居住。直到生命终结前夕,他依然对尘世恋恋不舍,不是为了生命的延续,而是为了未竟的学术事业。

曾经读到这样一段话:读书和藏书的潜在作用,这种作用有时是看不见、摸不着,可一旦看的见、摸的着时,往往已成为高山峻岭、汪洋纵横之势了。这是对周绍良先生最好的写照。

在留下数十本学术著作后,他带着遗憾静静地离去。今天,当我们走进故宫博物院,走进国家图书馆、天津图书馆,在那些丰富的收藏里,有着成百上千的文物为周绍良先生所捐献,这些文物组成了一个宠大的数据,以至单单把捐献的目录记下来,就是一本书!

作为南鄂咸宁人,我在回首向阳湖的一刹那里,耳边响起的是一位当年的“五七”战士对他深深的怀念:“响绝音沉,清话岂徒红楼梦。交深谊重,泥途曾共斧头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