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河西岸的情况也就不一样了,看过去,那边村子的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老式木屋。也没有公路,到茅台镇或是别的什么集市去交易,还必须从沿岸的某个渡口渡过河来
茅台的早晨并不凉爽,一大早太阳就照遍了整个马鞍山,虽然时而有丝凉风拂过,但空气还是带着温热。我起来时,小子冉云帆还卷缩在床的一边呼呼大作。我只好把他直接从梦境中揪起来,他睡意朦胧地站在床上眯着眼问:天亮了?
真是小子说梦话!
我们在楼下的小餐馆吃了碗米粉就上路了。
他也背着一个小包,里面装着他的衣服、裤子之类,还有一双鞋子,登山鞋,很重。整个包的重量估计有六七斤的样子。
我们刚走过茅台镇,正顺着山脚下的公路往北而行,这小子就发现一条臭水沟里横着一条已经腐败的死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死猪感兴趣,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他接连对我喊了几声:你看死猪,你看死猪……我没有理他,径直往前走。死猪躺在污水沟里有什么好看的,但他就是好奇。我想也许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对猪啊牛啊羊啊之类的家畜动物少见多怪,又是一条不小的死猪横在水沟里,对8岁的他来说似乎是一件不简单的事。不过他还能认识猪,并且是死猪,这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对于一个每天被灌输只能读书写字的城市孩子来说,当他们看到这种情景时,也许就像乡村里的孩子看到奔驰的汽车那样惊叹不已。
是不是呢?这不过是我私下的理解。当时我对他并没有说什么,觉得一大早出门,开口就是死猪死猪,很没有意思。他说了几遍死猪后见我不理他也就不再说了。
这一路而去的公路是顺着赤水河东岸的山脚修建的,公路延伸出去就是下游的习水县和赤水市。河两岸仍然是山谷地带,山坡上植被稀少,大多坡面都看不到树木。赤水河就那样裸露着奔涌而去。对岸山坡上一路可见稀疏的竹子,从公路上走过的当地农民告诉我,那是退耕后才栽种不多时的竹子。据了解,遵义市为了绿化赤水河两岸,已经实施了“三百里竹廊”的建设部署,所以沿岸的一些山坡已经陆续种上了青青的竹树。
走在茅台镇辖区的公路上,到处可见各种牌子的酒厂,有规模大的厂房也有小的坊间,一路上都是酒浆的味道。公路边村民们的住房也都很漂亮,虽然不是高楼大厦,但都是新建的砖屋。而赤水河西岸的情况也就不一样了,看过去,那边村子的大多数人家住的都是老式木屋。也没有公路,到茅台镇或是别的什么集市去交易,还必须从沿岸的某个渡口渡过河来。当然了,如果是去四川古蔺的什么镇那就不用过赤水河了。
我们一路走过去,太阳也就越爬越高,已经爬到我们头上的那座山上来了。小云帆开始是那样的雄赳赳气昂昂走在我的前头,我与他的距离总是要隔那么几步之遥,以显示他是能够暴走的,而且有这个能耐。没想到走出去10来公里后,蔫下来了,渐渐便落在了我的脚后跟。现在总是他慢我几步走在后面,显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手里拿着我给他准备的棍子,但我觉得他跨出去的每一步都不那么轻松。
终于,他艰难地说出了“休息一会再走”。我故意激他,说:走不动了?
嗨,这小子还真嘴硬,他说太阳太晒了,乘会儿凉再走。我只好答应他的请求,在一道山梁下的坎边找了处树荫坐了下来。公路上时而有一辆汽车开过去或是开过来,这小子一对眼睛看着不远处奔流不止的赤水河,右手拿着他那顶红色遮阳帽不停地扇热,而心里却想着晚上投宿的地方。他问了我几次,晚上住什么地方?我说,走到什么地方黑就在什么地方宿。现在他又提起了这个话题。我说,至少走20公里以后再说。我想,不能以我的速度来要求8岁的孩子,30公里、40公里的路程他肯定是吃不消的,一天能走20公里对他来说算是奇迹了。
一路上以赤水河作为背景给他照了好几次相,有两次正好看到河面上有小木船划动,大概也就是打渔船。这一段河流,照样见不到稍微大一点的机动船航行。据说,要到二郎滩以下才有机动船正常上下。
休息了10多分钟,我催促小子站起来赶路,可当我们向前走出去差不多一公里时,他说他的遮阳帽不见了。可我怎么也想不起他在什么地方把帽子掉了,可他一口咬定是在那休息的地方掉的,而且非要返回去拣回来不可。他说,那是他小姨给他买的,很贵,60块钱。虽然车辆来去不多,但偶尔也还是有过往的,我真担心公路上不安全,可这小子执意要去找一找,我拿他没办法,只好同意了他回头去找帽子,并再三叮嘱路上要注意躲避汽车。
我坐在公路边等,10多分钟后都不见他回来,估计这小子在那个地方见不到帽子又向后寻找了一段路程。我的心开始急了,再不回来,我也得回头去找他。少说等了20多分钟才见这小子从弯道处冒出来,一看手里还是空的,心情也不怎么愉快,知道帽子没有找回来。
我说,不就是顶破帽子吗?丢了就丢了,还那么认真干吗?他说:你不懂,不是钱的问题,这是纪念品知道吗!
呵,没想到这小子还懂得珍惜他人的情感。
帽子丢了路还是要走的。我们又继续向前走,大约又走了几公里,这小子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说,肚子太饿了,得想办法弄点吃的。我们就在路边的一个小商店歇下来,向店主买了两碗方便面,要了一盒饼干,吃着饼干,又用开水每人泡了碗方便面安慰肚子。
赤水河流经茅台镇33公里,上与鲁班镇交界,下与二合镇对接,但我们是什么时候走过茅台镇下游边境的却没有发现,因为没有看见公路上到底有无界碑。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走到了仁怀县二合镇,在公路边上的小饭馆里坐下来吃了一顿便饭,说是晚饭却早了说是午饭又晚了,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饿了只要有地方吃就不管早晚。吃罢饭,我想到镇上了解点情况。这毕竟是赤水河边的一个镇,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的事儿。问了几个人,有个人才朝坎上面嘟了下嘴算是向我们指了路。
来到镇政府,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领导似的人物,可他一听说我是记者想了解点情况,马上就说他很忙,叫我去找办公室的同志。没有办法,我又折腾了几圈才找到镇政府办公室的门。里面有两人,他们核实我的身份后,其中一个年龄相对大一点的同志对着旁边的年轻人说,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周山荣,是我们这里的笔杆子,他给你说说我们镇的情况吧。说完就离开了办公室。
还没等人家请坐,冉云帆这小子就自己坐在了墙边的一条长凳上了,估计是他的腿酸得不行了,或许是小孩子压根就不知道规矩这玩意。看到他稳稳地坐在那里,我急忙向人家主动介绍这小子的来头。
没想到,那人一走,周山荣同志反倒对我们很热情了,问了我从上游走来的很多情况,还谈到在基层写作的诸多不便。交谈中,得知周山荣和两个朋友搞了一个“酒都青年网页”,主要宣传仁怀的文化建设和组织“志愿者行动”,开展了很多有益于社会的活动,引起了当地许多网民的关注,已经有很多青年朋友加入了他们的志愿者行动。
我们聊得很投机,有点一见如故的感觉。
当得知他们镇政府可以传送电子文件时,我就请他帮忙给我传几张路上照的图片回报社,没想到这儿的网络线路实在令人着急,10来张照片把周山荣忙乎了几个小时。最后打电话到报社核实并没有如数收到。
不好再麻烦人家,只好作罢。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了,周山荣说镇上有小旅社可以住宿,叫我们晚上住下来,次日再走。我看冉云帆这小子已走不动了,就决定在二合镇住上一宿。
晚饭后我们又来到周山荣的单身宿舍闲谈。这时我才得知这位兄弟才23岁,是刚刚考取的公务员,到镇政府上班还不到半年时间。此前在仁怀的怀庄酒业有限公司“还债”。
他告诉我,他出生在仁怀的中枢农村,由于姊妹多,家庭经济困难,在省城读书时因为交不起学费即将辍学,怀庄酒厂的老板知道这个情况后,才让他读完了书。他为了报答人家的恩情,毕业后就一直在怀庄酒厂工作。在老板的支持和再三催促下,去年才参加了公务员考试。当时他只是想试一试,没想到居然就考取了……
他还说,他喜欢写作,虽然在镇政府工作,但对未来的方向还把握不准,将来的路到底怎么走,还得看机缘……
走完赤水河后我和周山荣这位兄弟一直都有联系,这也是我在徒步赤水河时认识的陌生朋友中唯一还有联系的兄弟。这大约缘于我们当时都留下了对方的QQ号,并加入了朋友栏,只要大家同时在线时都会相互问候几句。有时他也问我一些有关人生的大题目,但每每我都说得很不好,无非是按自己的一点经验谈点浅薄的认识,但对他来说,却达不到他当时帮我传图片那样有实在的意义。
如今这位兄弟早已调到仁怀市人大了,人生的旅程算是向前跨了一大步,但我每每想起他,能记得的还是在二合镇那个下午他帮我传图片时汗水淋漓的情景……
当然,那个晚上我还记住了另外一件事,那也是让我永难忘记的小事。夜晚我和冉云帆住在小镇街尾的一家早已“停业”的客栈里,虽然住宿费便宜,每人也就5块钱的床铺费,但晚上我们都被蚊子收拾得很惨。整整一个晚上,无论我们开着灯睡还是息了灯睡,也无论是开着窗户睡还是关闭窗户睡,不管以什么方式对付满屋的蚊子,结果我们都被咬得遍体鳞伤,尤其是小子云帆,由于他的肌肉鲜嫩,蚊子们总是成群结队的光顾他。到了深夜,他疲惫得无法与蚊子们继续战斗,只好任凭这些吸血鬼吮吸。某个时候,我睁眼一看,他的脸上以及露出来的小手、小脚均爬满了这些嗡嗡乱叫的家伙,我拽着衣服给他打扫了几次,最后我也支撑不住睡着了。第二天,我们看得见的脸上一夜之间像冒出了青春痘,到处都是疙瘩。最为严重的是,冉云帆这小子脸上的那些红包半个多月后才恢复正常。
据说,他母亲为此心疼了很久,但始终没有问起过具体详情。现在算是我对这件小事发生过程的一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