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明宪的爷爷携带着鸦片过麻沙河到百德去看望岳父母。过了麻沙河,遇到了几个劫匪,老袁(姑且叫他老袁)以为是小麻山(地名)的农民,若无其事上了岸向前走。几个劫匪走在老袁背后,突然老袁眼前一黑,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装进了麻袋,适才明白自己遇到的人并不是农民,而是一伙劫匪。
老袁在麻袋里叫喊,只要他们不伤命,愿意供奉身上所有钱财。劫匪根本不听老袁的央求,快速将他扛到一阴暗处一顿很揍,待老袁没声了才从麻袋里把他拖出来,老袁已奄奄一息,没气了,死了。劫匪们也不惊讶,搜遍老袁全身,只发现几两鸦片和一块大洋。劫匪们如何分那少得可怜的赃,老袁已经管不了了。
老袁一去半月不回,他走后正好下了一场大雨,麻沙河水涨了,家里人以为老袁无法过河回家,困在了岳父母家。可河水退后,还是不见老袁回家,家里这才急了,派人去叫。一去才得知,老袁根本没去岳父母家。
两边的人慌了,喊了不少人在麻沙河两岸和北盘江岸到处寻找,找了几天才发现老袁的尸体猥琐地躺在一个山洞里,都开始有味了。幸好不是夏天,不然都腐烂了。
袁家人只好去报官,可一去数月,官府也没抓到罪犯,结果不了了之。多年后,小麻山那边才有人透露说,是哪些人害的老袁。可时过境迁,打死老袁的土匪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死无对证,不可能再追查,命案也就成了历史。
可这事,给袁家人留下了阴影,他们对小麻山那边始终保持高度警惕和非常敌意。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到如今。
其实,土匪是土匪,坏人是坏人,那个地方大多数是好人,何况这还是在民国时期发生的事,已经成了历史。不能因几个人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让所有的人甚至后代都背黑锅。
但70多岁的袁明宪不这样看,他说,小麻山那边很乱的,早几年,一个外地人从那里路过都有危险。不过,他又说,现在不会发生抢人的事了,很多人都出去打工了,小钱他们看不上眼了。
袁明宪是袁远旺的伯伯。袁远旺是我投宿人家的男主人。
那晚来了好几个袁家村寨的人,坐在袁远旺家屋檐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谈论了很多,有身边事,也有国家事。不过,让我记住的还有一桩人命关天的事(发生在1990年代,离现在的时间并不长。而且都与麻沙河有关,麻沙河是一个界,一河隔两地,既是县界也是村界。这个界好像不仅是地理上的界,似乎还有心理上的界。一条河隔着很多“结”,这些结由一个个事情串成)。
这个故事是袁远旺给我说的。
袁家村寨的牛羊鸡鸭经常被偷盗,村子里的人家夜夜不安。有的人家干脆睡在牛圈里,但牛羊还是会被偷走。即使发现盗贼,追赶时还会遭到强盗毒打或砍杀。袁家寨的人寒心了,单打独斗打不过强盗,只好组织村民队伍夜夜守护,对付强盗。
1990年代的某年某月某日,夜很深。强盗又进袁家村寨了,很快牵走了一户人家的耕牛。守夜的男人们发现了不速之客,可强盗们不但不放手,而且把耕牛抽打着逃跑。袁家组织的守护者紧追到山崖边时,强盗们见情况不妙,就拿着随身携带的自制火枪向追击者射击。
正义方有人倒下去了,受了伤,于是也端着事先准备好的火枪扣动扳机射向对方,一阵密集的抢声后,强盗面对袁家人多势众,寡不敌众,只好停火丢下耕牛跑了。
没想到,人们在丢下耕牛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强盗,他已经中弹死了……
公安局来了,两县的公安合并调查人命案。可是查来查去,就是查不出是谁开枪把那个强盗打死的。大家守口如瓶,说是攻守同盟也不为过,就是不知道是谁开枪打死的,反正不可能把全村人都抓起来关进牢房。
公安侦破期间,那具尸体就摆在山上,等着打死他的那个人被抓到,遗憾的是,却一直没抓着这个人。
公安累了,走了。可麻山那边的人没来收尸,袁家村寨的人为了防臭,草草挖了个土坑把死者埋了。人命案到此也算不了了之。
又过了一段时间,袁家村寨的人发现,那个土堆被人挖开了,那个强盗的尸体不见了。后来才听说,是麻山那边的人悄悄来把尸体挖走的。
他们说,袁家村寨和小麻山那边历史上都有过节,但两岸都有亲戚也有往来,男娶女嫁从没间断。冲突也随着往来一直延续着,要打的时候还是要打,要好的时候还是要好,并不影响礼尚往来、走亲访友。
听上去,这好像是麻沙河上独有的故事,其实不然,远的不说,据我了解,这在贵州农村属于普遍现象,他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历史因缘,还可以说它是农村中人与人之间生存生活以及交往依赖的一种方式。
这样的事件在袁家村寨的人们看来,都与麻沙河有关,他们认为是麻沙河的阻隔造成的祸害,如果没有麻沙河的阻隔,很多坏事就没人敢做。袁家人说:麻沙河是罪恶……因为麻沙河不仅隔着两岸百姓的交往通融,还造成两岸人过往中被河水冲走,据说,历年来已有无数人死在麻沙河上。虽然新世纪以来,盗抢的事几乎没有发生了,但河水吞噬生命的灾祸常有,因此袁家村寨的人们盼望有一天,像传说中神仙造桥一样,一夜之间突然有座桥升起在麻沙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