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这天,是我从北盘江河口逆流行走以来最艰难的一天。
早上从兴仁县百德镇来到北盘江边的沟边村寨,在村寨的一户人家吃了一碗面条,也算是午饭了。饭后,一问前行的路径才知道遇到了麻烦。
北盘江东北岸是关岭县新铺镇境,西南岸是兴仁的百德镇境,再前行是兴仁县田湾乡小麻山布依族村寨。沟边村的村民告诉我,从这里顺江上行无路可走,过江到关岭县境没有渡船,江边只有破烂的竹排,可正是涨潮期间,破竹排是不敢渡人的。去关岭是“死路”,那么顺着西南岸去晴隆呢?还是“死路”,在兴仁县小麻山布依族村寨和晴隆县光照镇交界的地方有条不小的河流,叫麻沙河,这段时间正是河水泛滥时期,想过这条河除非敢亡命,否则是过不去的。因为,在这条河上,被河水卷走的人不计其数。那些被河水卷走的人都是因河水上涨时冒险而过发生的意外。
由于口音问题,开始我把麻沙河听成了流沙河,以为是唐僧西行中遇到的那条河。再问才明白是麻沙河而不是流沙河。
这么办?回头只能绕路,可我最不愿意回头和绕路。为难之时,我找到沟边村委会副主任邹正才,对我的求助老邹感到很为难。他沉默着,过了一些时间,他用手机询问住在河岸山坡上的一些村民:麻沙河过得去不?所有的回答都是:麻沙河过不了。
最后他又找到他的哥邹正发,对他哥说,先带我到小麻山,如果麻山有水手能拉我过河就从麻沙河过去,由我付给水手的费用;如果硬是过不去,就绕路带我顺麻沙河上行,到波央、达布一带进入晴隆境。
这样交待后,我就和邹正发下山了。老邹五十多岁,身体硬朗,走起山路如履平地。一个多小时后,我们走到了叫小麻山的地方。小麻山是一个布依族村寨,属于兴仁县田湾乡。老邹走上坎去喊一个名为罗定成的男子。他对罗说,我是沟边村委会交给他的任务,无论如何要他找靠得住的人把我送过河。老邹和老罗虽然不是一个乡镇,也不是一个村寨的人,但看得出他们平时多有来往。听完老邹的话,老罗胸有成竹说:没问题,水深齐胸,过得去,保证安全送我到对岸。
我看罗定成面有善意和诚心,也就放心他说的话了。
寒暄几句后,我又喝了几碗热水,三人这才朝大山脚下走去。
从麻山村寨到麻沙河这条当地人下河做农事的小径,不仅陡峭而且逼窄,几次我都险些摔倒在山坡上。其实,在麻山村寨下垂的山脚下有一条比较宽大的山路,这是麻沙河两岸村民们来往的路径,但由于另一条叫大桥河的小河汇入,加上河面狭窄,水流湍急,从那里下去无论如何都是过不了麻沙河的,所以才采取走河流的上游路段。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三人下到了河边。我发现河流宽约40米左右,在高山上感觉水流并不害怕,等近看才感到麻沙河不可小视。然而,没有退路可走,只能冒险地跨过去。
罗定成脱光衣裤,把我的背包和衣服用塑料纸裹起来抗在肩上就朝河对面淌去,他很有经验,绕着弯子在河面上碎步前行,到了河心,水一下子就淹到了他的胸部,他斜着身子一点一点向对岸行进,一步,两步,终于走到了河岸。
他把我的背包放到对岸后又过河来帮我。尽管心虚,但我还是紧紧地抓住他的左手臂下水了。脚慢慢在河底里向前移动,一点点向对岸淌去。走到水急的地方,由于紧张,几次差点被浪头打倒,有惊无险,终于到达对岸。
为了答谢二人,我拿出了六十块钱递给他们,尽管罗定成表示不收,但我还是强行塞给了人家。
他们向来时的山上走去,我也向晴隆县鸡场镇旧寨方向的山坡上攀爬前行。
行至半山坡,累得气喘吁吁,坐下来一边休息一边查看地图。我发现从旧寨走鸡场镇已经违背了我沿江岸行走的初衷,因为鸡场镇不靠北盘江,晴隆县境内的北盘江岸第一镇是光照镇。
这时,山坡出现了一个放牛的老人,我向他询问路况,问对面那座大山坡有没有路可走?老人说有,但是难爬上山顶,羊肠小道又陡又窄,长时间无人行走,已被草蔓盖住。他说,我是走不了的。
听他说对面的大山坡有路,暗暗感到激动。我想,只要可行,我就一定能走上去。既然有路,哪怕再难走,无非是多花些时间罢了。我想。
我又问老人,流进麻沙河里的那条大桥河水有多深,能不能走过去。他说,能过,但不知道我能不能过。他又补充说,我找个人带你过去。于是他爬到山的上面喊了几声,找到叫李选桃的男子来帮我过河。
李选桃是旧寨的村民,看上去只有30来岁,实际他已经39岁了。他说他曾经在上海、北京、江苏等地都打过工,知道出门在外的人的难处。很乐意帮我过大桥河。
见他那么善意和热情,我很高兴地和他朝山坡下走,二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到了大桥河边。采取的方式还是过麻沙河的方式,他先把我的背包背过和去,然后我们再手挽手过河。这次没有过麻沙河那么危险,毕竟河面不宽,只有10多米,且水流也没有麻沙河急,但也不是一点危险都没有,摔到河里也是要出事的。
过了两条河我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了,而且脚掌在过麻沙河时被石块划伤,隐隐着痛。但我明白,必须爬上山顶才有希望找到安全的休息地方,没有别的路径可选择。
上了岸,李选桃还陪我爬了一段坡,我感到已经精疲力竭,很想他帮我把背包背到山顶,但他说还有事不能送我帮我了。分手时我执意要给他报酬,可他死活不接,只好道谢分别。
山路已经被草蔓封住,很多地方得两手薅开草蔓寻路,且路径陡峭,几乎是顶着鼻子朝上爬。开始是爬百把米歇一次,慢慢是五十米、三十米、二十米歇一次,后来是十米、五米都要歇息。到最后快翻顶的时候,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感到死亡原来就是这样的滋味,无力,头晕,只想长睡不起。因为我已吐了几次,大脑严重缺氧,心率不齐,那时刻真想躺倒在山岩上长睡不起,可我又不甘心就这样被大山打败。
拼尽最后吃奶的力气终于爬上山顶,又拼命翻了两个山坡,当走到晴隆县光照镇干沟村袁家小寨时,已经是夜晚8点钟了,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过大桥河爬完当地人叫偏岩的那座大山,来到袁家村寨,整整用了4个小时。
我有气无力走到路边的一户人家时,一个年轻人家见我很虚弱,问我怎么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回答了他的问话后,就支撑不住瘫倒在人家的椅子上。
这户人家的主人后来我才得知是袁家山寨的组长,叫袁远旺,27岁,曾经外出打工多年,也是很有“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深刻体会,因此才收留我投宿他家。
他们在我来到之前已经吃过晚饭,其妻见我十分虚弱,迅速给我做了饭菜,但我已累得吃不下饭,只喝了一碗蓝瓜汤。元气大伤。
夜晚的气温终于热暴了,深夜,下起了大雨,直到次日早上都没停。无法前进,只好被迫休息。正好养精蓄锐。
静下心来一想,原来觉得这人生犹如爬大山,爬过去了是英雄,倒在半途的什么都不是,可一个人爬到山顶除了勇气,体能非常重要,没有这个能力,上不去就是上不去。
英雄和失败者之间就是一口气的功夫,可人们看到和记住的都是站在山顶上的高大者,而倒在山腰上的那些人,其实比站在山顶上的成功者还要精彩和壮丽,可惜,人们不可能知道他们,而更乐意欣赏洋洋得意的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