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旅游遭遇北盘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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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女人,她的名字叫真实

徒步北盘江,觉得亏欠了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女人,一个丧偶的女人,一个乡村老师。

她居住在北盘江岸的山坡上,那个山坡很有特点,过去满眼光秃秃的石头,寸草不生,也就是专家称之为石漠化的石山。如今,这石坡上早已长满了花椒以及其它草本植物,那时满眼的石头,而今满眼的绿,风景这边独好。

这个地方的大名叫顶坛,一个诗意的名字成了石漠化片区变绿地的象征。

这个女人就是顶坛的女人,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陈明美,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她是这里的老师也是这里的村民,她一边教书育人,一边相夫教子种地养家,在顶坛,是个有名的贤妻良母。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一场车祸夺去了和她同在村小学教书授业的丈夫的生命。陈明美的美丽天空,刹那间被罩上了阴霾。然而,阴霾并没有使她的人生失色,使她的生命失色。她不但在学校受到学生尊敬,在村里也受到村民的拥戴,用当地的人们习惯说的话说,她在学校是好老师,在村里是致富带头人,在家里是位好母亲。

陈明美是村民的榜样,是北盘江镇、贞丰县乃至黔西南州的名人。领导来看她,记者来采访,她不知所措,诚惶诚恐。1999年,时任******副总理的******也来到了她家,******和她亲切交谈的那张照片至今还挂在她家的墙上,看上去十分的真切生动,******瘦削而精神,陈明美年轻而质朴。

如今,凡有来人,话题总免不了要绕到这张照片上来,可陈明美已经记不得当时******对她说了什么,她对******说了什么。

我来到贞丰县的北盘江镇,镇上推荐我访问陈明美,说她是顶坛的代表人物也是典型人物。他家住在北盘江边的半坡上,这个地方还有个小名,叫擦耳岩,顾名思义,山岩逼窄,人过擦耳。盘山公路210省道经过陈家门口。房子是一栋小小的砖房,白墙灰瓦,窗明几净;屋前屋后全是花椒树,事实上这个大山坡全是花椒树,泛着一坡的绿,有的茂盛,有的稀疏,有的浓,有的淡。

我的到访无疑耽误了陈明美的时间,使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接待采访。然,采访结束至今已近一年,却没能写出有关陈明美一个字的报道,这使得我一直耿耿于怀,尽管以后不太可能再遇到陈明美,但那个“欠”字一直萦绕在心。

陈明美是顶坛有名的人物,她获得过很多表彰和奖励,还是“贵州省林业生态建设女状元”……她,已被媒体报道为巾帼强者,而她的真实情感,喜怒哀乐作为人性的一面已被忽略。我是和别人一样重复着塑造她的“高大全”形象呢,还是写写真实的陈明美?这使我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像别人那样写些“两全其美”不着调的事儿,当然可以没有麻烦,但却对不起自己的操守;如果写自己真实感受到的一切,那未免有“不食烟火”之嫌(毕竟正面宣传已形成一种模式,虽然是一种病,但大家都习惯了这种病的舒服感觉),而且报纸也不可能刊发。于是,耽误了陈明美的时间,吃了她做的饭,却一直没能“回报”人家。

一直以来,想起当时采访人家时,让人家忙来忙去的情景,就感到十分的不安。

陈明美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妇女一位普通的母亲一位普通的教师。她的优点可以用她已经长大,有的已经从事教育职业多年,有的正上大学,有的在读高中的儿女们的话总结:“妈妈是位勤劳、善良、坚强、为人谦和,关心体贴人的人;是位乐于助人,什么都一个人扛着,从不服输的人……”

一言以蔽之,陈明美就是千万个传统女性中的一个。

她并非高大全的英雄,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女性,她是一个有血有肉也会哭也会笑的女人。丈夫不幸离去,这对于一个40来岁的女人来说,打击是沉重的,中年怕丧伴嘛。可是,惟有坚强可以选择,因为三个儿女尚待抚养,不选择坚强那就等于放弃尚未成人的儿女。也许在采访的记者中,没有谁涉及到一个敏感的话题:丈夫离世10多年,难道就没想过找一位能帮助自己的男人?

陈明美对此并不避讳。她说,不是没有想过,而是有难处。自己有三个孩子,再找个人结婚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个男人可能适合我,但不一定适合孩子们;即使既适合我也适合孩子们,也不保孩子们适合这个人,哪怕有一个孩子不舒服,都是大问题,一家人朝夕相处,早晚有人绿眉毛黑眼睛(不高兴的意思),大家都不安逸,又何必呢。早些年经常有人给介绍对象,被拒绝后就不再操心了,时间长了,已经习惯了,再说还有孩子们陪着……

陈明美说得在理,在农村,二婚并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其实,陈明美心里隐藏着一个秘密,她没有告诉我。也许这个秘密更是她没有再结婚的一个重要原因。她和结发丈夫感情甚笃,一直沉浸在对丈夫的思念之中,情感的空间无法融入另外的人。这是我从她儿女们的口中听出来的。尽管她的儿女们并不反对母亲再找伴侣,但陈明美对再婚姻一事却死了心。她说,人都老了,没有必要了!

有关陈明美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的情况,陈也说得轻描淡写。三十多年前,陈明美可谓是当地学历最高的女生,高中毕业就走上了擦耳岩小学的讲台,后来通过深造,获得中师文凭。三十多年的教书生涯,对于学生交不起学费她垫着或给予,这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新闻,这在贵州农村是普遍存在的现实。也许陈作为女性,更比男老师细心善良,所以对无钱就学的或者生病、贫穷的孩子更多一些女性的温暖和爱心。对此,陈明美说,这是天下善良的人都会做的事情,何况自己还是孩子的老师,不值得高举或宣扬。

那么,她又是如何带头致富的,成为“省林业生态建设女状元”的呢?

陈明美说得照样轻巧。她不仅是擦耳岩学历最高的人,而且从教三十多年,也是最有文化知识的村民,观念比别人新,接受新事物比别人容易,理解能力比别人强,自然在改造石漠化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陈明美确实起到了带头作用。因为她带头“吃螃蟹”栽种花椒使石坡变成绿荫并获得颇丰的经济收入“活例子“,打消了其他村民的顾虑,带动了农户栽种花椒的积极性。后来,陈明美还靠培育花椒苗,获得了更大的经济收入。这些事,从本质上说,都是陈明美的个人行为,在主观上并没有想当什么“火车头”、“领头羊”,而是客观上起到了推动改造石漠化的作用。

当我问起她如何帮助别人栽种花椒时(都说她不辞辛劳,长期帮助村民栽种花椒),陈说,也没怎么帮助,无非就是鼓动一下别人,告诉人家一些栽种花椒的知识。

我请她具体说说。陈明美好不容易才想起一件事。她说,坡上有一家,男的生病了,女的有些笨拙,总是把花椒栽死。那一次正是栽种花椒苗的时候,又是邻居,实在不忍心看到就他这一家人错过栽种椒苗的黄金时间,所以走到地头手把手教这个妇女把花椒苗种了下去,结果全都成活了……陈说,这也是曾经的事情,也是偶尔为之,却不是长期学雷锋,为乡邻服务,毕竟教书才是主业,周末才有时间农事。

其实,对于陈明美的优秀教师、先进人物这些光环我并没有兴趣,我最最由衷敬佩的,是在十多年前就失去了“靠”(古人说:女人无夫家无靠)的她,居然培养儿子中师毕业、二女儿读了大学,三女儿上着高中,个个健康漂亮。虽然没了丈夫,但一个孩子也没落下。在我看来,这一点,比别的什么更有价值更值得尊敬和赞美。这,才是人的最高美德。

当我写着陈明美的这些文字时,那个遍布花椒并赋有诗情画意的大山坡似乎又出现在了眼前。顶坛人过去言唱的顺口溜和被后来修改过的顺口溜仿佛还在耳边回旋:

眼望盘江河,

有水喝不着。

姑娘往外跑,

媳妇讨不着。

石缝种包谷,

只够三月活。

要想吃米饭,

除非坐月婆。

……

再看盘江河,

花椒长满坡。

石头上生钱,

外来媳妇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