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中午,我正在寝室里安静看书,突然门被推开,聚精会神的我吓了一跳,因为自从学校放假以来,这间寝室从未有人问津,猛然走进一个人来,让我惊讶不已
转眼到了寒假,学生陆续离开了学校,校园一下子变得十分冷清。W大学不在城区,学生们走后,老师们有的坐在家里打麻将,有的坐在屋里做学问,路上人烟稀少,几乎看不到人往来,冷清得可怕。
无家可归的我,自然选择留下来看寝室,而且还能拿到几十块钱的看校费,想想还是很划算。其实停课那天,华远和文兵都热情邀请我到他们那里过春节,叫我年三十的前一天把门关了走人,不会有人来偷那些破被烂箱。
我对他们的诚意表示感谢,但我没有满足他们的心意。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过年的时候我从不去别人家,也许是家乡的风俗从小对我影响太深,说“麻雀有个三十夜,再穷也不能去别人家过年。”我父亲去世时我才两岁,尚不谙世事,母亲从小就教导我,做人要有志气和骨气,再苦再穷也不能让人家瞧不起。母亲死后,每年过年的时候总有人来叫我去他家过,包括我的堂哥,但是都让他们很失望,每次我都坚决拒绝了。人家都觉得我这人脾性怪,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为了方便学校单身老师和留下来看校的学生吃饭,学校教工食堂一直开到腊月二十九,年三十夜食堂的人都放回家过年了。我提前买了很多方便面,用来救急食堂停火。
大年三十的中午,我正在寝室里安静看书,突然门被推开,聚精会神的我吓了一跳,因为自从放假以来,这间寝室从未有人问津,猛然走进一个人来,让我惊讶不已。来人不是别的,是小胖子赵光。我正在想,他来学校干吗?他却嬉笑着先开口了:“刘土大哥,这么用心啊,在写情书?”没等我回答他又说了,“别写了,去我家过年,我是专程代表我爸妈来请你的,别说不去哦!”赵光家虽然住在省城,但从他家到学校至少也得一个小时,不说路程,这番心意足以让我感动。这个时候有人想到你,可以说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人间的情爱和温暖,难道还有什么比情爱和温暖更让人感动的吗?没有。可是我却无法突破心里的障碍,可能还要让赵光乘兴而来败兴而去了。
“赵光,谢谢你了,回去告诉老人家,我刘土非常感谢他们的关爱,我会把这份情记在心里……”我话还没说完,赵光抢话道:“呵,你不去,让我一个人回去,你有没有良心啊。不行,你得陪我回家,你忍心让我一个人来又一个人回去,不会这样没心肝吧。”
可无论赵光怎样激将我,结果还是只有三个字:我不去。
缠了半天。赵光没有办法只好扫兴而走了。
赵光走后,孤独感油然而生,我感到整个世界是如此的凄冷和寂寞,仿佛我的存在是那般的多余。我感到难过也很无助。
我走出校园,走向学校附近的那片草坡。远处,乡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童年,老家过年时,我和伙伴们抢落地鞭炮的一幕幕情景又出现在眼前。回首往昔,面对今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说不出的滋味。
我迎着冬天冰凉的寒风走过山坡,一片片蓑草无力地趴在地上等待春天的抚慰。冬天的阳光是那样的淡薄,裹挟着冰凉的风无精打采地晒在寂静的草地上。
我来到铁路上,顺着铁路漫无目的走啊走,没有火车来往,好像什么声音也传不到这片旷野里来。好安静的山坡,好空旷的天际,此时,脑海中突然想起古诗:老树枯藤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断肠人在天涯……这诗词大约是描写秋天的意境和诗人的感伤情怀,可我却不知道怎么在严冬里会想起这首诗来,尤其是断肠人在天涯这句更让我无法控制感伤的情绪。
鞭炮的声音从强逐渐变弱,说明合家团圆的人们大多开始吃年饭了。我回头走向学校。当我走到寝室门口时,发现有个十分优雅的女生正在坝子边渡来渡去。我感到很奇怪,校园的路上都快看不见人走动了,怎么会有女生出现在这里呢。奇怪,但我没有敢询问人家,就径直朝里屋走。女生见我朝里屋走,就走过来问:“你是不是刘土啊?”
“我是,你是……有什么事?”我很惊诧,可没等我说完,她马上就说了,“我是章高贤的女儿,我妈叫我来喊你去我们家过年,她来过一次了,说你不在,才叫我来的。”
面对站在我面前矜持而漂亮的女生,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感到很为难,答应和不答应都难下决心。她见我不知所措,就说:“没关系,我们家很随便的,我妈老说你挺不错的,大家一起吃顿饭,不要有什么顾虑!”
我再没有勇气拒绝,只好跟着她走了。路上她对我说,她叫程晓航,去年才从中国政法大学毕业,在检察院上班。她以为我比她年龄小,叫我小刘。我告诉他,我年龄不小了,肯定比她大,是从农村来的,不是统招生……
她说她已经听母亲说了。我们一路走一路交谈,很快就到她家了。
一进屋,章高贤老师就把我热情地招呼坐下,程晓航即刻递上水。我坐在沙发上不知所措,虽说是冬天,但背心里的热汗不停往外冒。很快就吃年夜饭了,我被请上桌,可是一点都不自在,局促得像一只羔羊误入另一个集体。很快,每人面前都倒了杯茅台酒,我没有立马就喝,我从来没有喝过这么高级的酒,过去只听说过茅台美酒,是什么味道从来没有品赏过,不要说喝,连什么样子都没有看到过。对酒我可是很有好感,从小就会,山里大人小孩喝酒是家常便饭。但眼下却没有兴致,总想几口就吃完碗里的饭走下桌子。然而章老师总是不断地往我碗里夹菜,叫我多吃点。可我哪里吃得下。
桌上坐着6个人,包括我在内。章老师说:“刘土,你就不要客气了,以后常来我们家吃饭,如果觉得不好意思,就帮我和程老师做点事情,我们家的事情主要就是从一楼煤棚搬煤上来做饭……”程晓航打断她母亲的话说:“妈,你停会,等人家刘土吃完饭再说嘛。”
但章老师还是没有放下话头,边吃饭边向我介绍家里的情况。他们家一共5口人,小儿子在美国留学还没有回来,说我正好可以填补这个空缺。接着又告诉我,说大儿子在浙大教书,他们都难得回来一次,只有女儿程晓航去年被她勒令回来了,在市检察院上班,要不是她强制命令也想扎在北京不回来了。“刘土啊,你没有父母了,很有志气,破釜沉舟来读书,挺有出息。以后就不要客气,就把章老师家当你的家。你程老师在数学系上课,我们都年纪大了,身边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过几年就退休了……”
这边章老师对我没完没了地关心,那边章老师的儿子、女儿和他们的父亲正把酒论家常。说到高兴时,把我叫起来一起干杯。我两杯茅台酒下肚,胆子大了,也放开了,他们给我斟酒我也不拒绝,说干,我就握住杯子仰脸喝了。一瓶茅台喝完,春节年欢晚会都过了一半。程老师和他的儿子有了醉意,只有我似醉非醉,心情格外的舒朗。
已经是下半夜了,我说,该走了。意思是我很担心寝室里同学们堆放的东西,万一谁的箱子被小偷撬了,我担当不起啊。可章老师却说,大过年的,哪个小偷有心思偷你们那些不值钱的玩意,多玩会再说,“我家很宽,不走都行。”章老师的热情反倒让我感到难为情。
但我还是执意走掉了。临走,章老师又再三强调,明天到她家吃饭,我点头表示答应。实际上,我只想说,章老师,你们的好意却让我不好受。
热闹之后,我回到冷清的寝室,孤独仿佛从四面八方把我紧紧包围,我息灯睡在床上,远处不断传来乡村响亮的鞭炮声,一会紧一会弱……
我无法进入正常的睡眠状态,一是因为心潮起伏,思绪纷乱;二是因为鞭炮声一直没有间断。大约凌晨三四点钟的时候才被疲倦拖进睡梦,可是近处一阵震耳的鞭炮声又把我惊醒。天刚放亮我就起来了。我害怕章老师又来喊我去她家吃饭,只好遛出寝室向校外的那片草坡走去。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了。一天中午,应该说还不到12点钟,我刚放下书本正在泡方便面吃,章老师匆匆走进寝室来说:“刘土,快点跟我走,不要吃了,晓航病了,得赶快送医院,她大哥前天已经走了,要背她下楼到公路上坐车,我和程老师背不动她……”
我跟着章老师小跑来到她家,十分虚弱的程晓航躺在床上,圆润的脸变得紫白紫白。我不好意思去背她,可章老师立即叫我半蹲下去,她和程老师扶起程晓航,程晓航无力地趴在我的背上,我反手护住她的腿,下意识地不敢挨她的臀部,可还是有股热流顿时窜到了我的体内。由于背得不贴实,走起路来特别吃力。我感到程晓航趴在我背上的虚弱无力。我想,她已经痛得不行了,我拼力背着她走上停车的地方,一辆小车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小车是助读中心的公车,驾驶员帮我把程晓航扶上车的后坐,章老师说:“刘土你不用去了,医院有熟人,一去就能入院,有驾驶员就行了。”我说:“不要紧,我和你们一起去医院……”章老师没有再说什么。我和他们一同上车来到花园区医院,刚到门口,我就看见章老师的熟人们都已经等候在医院门口了,大家七脚八手把程晓航扶了进去。我还以为要让我再背程晓航一次,都作好了充分准备,没想到已经用不上了。我有些失落地站在医院门口,不知现在该做什么而不该做什么,我觉得回去不是,不回去也不是。我想追上去,可是他们扶着程晓航转过巷口不见了。医院的巷口很多,穿来绕去,跟迷宫似的,去哪个屋子找都成问题。再说,程晓航是女生,即使找到了,我一个男人看着人家女生宽衣解带检查未免尴尬,这样一想,就索性等在门口不动。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程晓航的爸爸程老师走了出来,她见我还站在门口就对我说:“刘土你还没走啊,我们以为你回学校了。”
“程晓航没事吧,需要住院吗?”我答非所问问走到门外的程老师。“有些严重,呼吸困难,已经吊起氧气了。可能需要住段时间院。”程老师边走边对我说。他说他回去做饭给章老师送到医院来。
我和程老师回到学校,程老师做好饭菜,还烧了个鲜汤准备自己给送去。我说,让我代他送去,我年轻走路一点问题都没有。程老师想了想,答应了我的请求。本来我想徒步到医院,但考虑到晚了饭菜会凉,就拦了辆面包车坐了过去。赶到医院,饭菜都是热的,章老师吃了几口饭菜就放碗了,她说不是太饿,一会再吃。程晓航躺在病榻上,可能是输液的效果,脸蛋红润得光泽四射,看上去可爱极了。但是眼睛仍然保持闭合状态,看得出她的身体极度虚弱。
章老师催了我几次,叫我赶快回学校,她说晓航不会有什么事了,在医院有医生,有个人看护一下就行了。我很想说,让我看护晓航,但我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我的意思是,章老师你年纪大了,熬夜身体受不了,可是话没有说出口,我觉得我的想法还是不合适便打住了。
晚上快十点钟的时候,程晓航苏醒了,她睁开眼不仅看到了她的母亲还看到了一个并不陌生的我。她对着我笑了笑,好像想说什么,但没有力气说出来。章老师赶快制止了她准备说话的动机,叫她不要说话,好好休息。
醒来后,程晓航的眼睛一直睁着,过了一会,章老师问程晓航想不想吃东西。程晓航轻轻摇了下头表示不想。
章老师又一次催我回学校,她说太晚了回去不安全,现在晓航都醒了,没有什么问题了,叫我马上就走。我不好再说什么,对程晓航说了句,“好好休息!”程晓航微笑着对我说:“谢谢你了啊!”
我很满足地走出医院,脑子里想象着乱七八糟不切实际的事儿。
程晓航住了半个多月的医院,我三天两头充当着她的亲人给她送饭送菜。她的母亲章老师非常欣赏我的勤快,没有把我当外人,到程晓航康复的最后几天,经常是我一个人面对程晓航。我给她送饭过去,然后再陪她几个小时或是半天一天。我们交流的很少,一般都是她问我什么我就回答什么,不问我就坐在她床边看看杂志什么的。有时觉得实在太沉寂,就没话找话问她喝不喝水。有时候问到了点子上,正是程晓航想喝水。可是大多时间都问的是废话。有一次程晓航笑着说,你怎么老问我喝水啊……
程晓航在城市里长大,父母都是知识分子,从小就受到良好教育,大学又是在北京念的,素养很高,我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我总不能拿我小时候砍柴放牛,长大后挖土耕地的事儿跟她交谈。所以我陪他的时间大多没有话说。有一次,程晓航问我,你从小都生活在农村?我说是的。她说,我见过很多乡下来的人,你和他们不一样。要是你不说,根本看不出你是农村人,而且你也不像没有父母的人,倒像是个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城里人,至少像个县城人。
我不知道程晓航说的话是不是出自内心,但对我却十分受用,至少是一种鼓励。当然她并不知道我是个十分自卑的人,虽然有理想也有抱负,但我从不敢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程晓航病好回到家,一天她母亲把我叫到她家吃饭,我见到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大的男生,程晓航的父亲告诉我,这是程晓航的男朋友。可程晓航并没有说什么,倒是对我说了句,她生病住院期间多亏了我帮忙。
我吃完饭就回了寝室,对那个男生是不是程晓航的男朋友没有在意,我想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不过,让我奇怪的是,程晓航生病的日子里,几乎没有看到过男生来过病房,怎么病好回家突然来了个男朋友?
后来我才从章老师那里得知,那男生和程晓航相好很久了,突然得知程晓航得的是传染病后,以为不好治就害怕了。没想到,程晓航病好后男生又有了激情。章老师对这位男生不好不坏,倒是程晓航的父亲甚为满意,极力鼓励女儿要和男生一如既往。章老师还说,她曾经试探过女儿对我的印象,想听听女儿对我的感觉。据说,程晓航对我倒是有些敬佩,但根本没有别的意思,章老师也就不多想了。
章高贤老师对我隐约说起这些时,我既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心想,我哪有资格高攀程晓航,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这种好事只有小说里才会出现,就像古代文学作品里写的那样,员外家的千金小姐跟着要饭的叫花子私奔的浪漫爱情。现实生活里要真是那样就是传奇了。这样的事在当今社会是不可能再发生的,自然也不可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所以对这事我压根就没有往心里去,就像没有听到过章高贤老师说过一样,平时怎样还是怎样。尽管照常被章老师喊去她家吃饭,有时碰上程晓航的男朋友,却仍然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感觉。
后来,我成了章老师家的常客。他们一家也不把我当外人,什么家事都当着我的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