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早儿抚着胸口喘了口气,坐了下来。“你别吓人呀!”
叶向渊不再说话,只是站在角落,看着她。就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总是来一会儿,没说什么,就离开。华早儿以为这次还是会跟以前一样,因此也什么都没说,倒了两杯茶。
但叶向渊没过来拿茶,她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放在身后。
“你的手怎么了?”
叶向渊没说话,华早儿索性走过去拉了他的手。果然,手臂上的衣服破了,底下是一道红色血痕。华早儿吸了一口气,看也不看他,只是拉着叶向渊坐下,接着就翻箱倒柜找起药膏来。
伤口并不深,就华早儿的经验来说,只消清洁一番,敷上药膏,仔细包紮就可以了。叶向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是她处理的,她忆起有一回叶向渊来找她时,胸口被画了长长一道的伤口,鲜血淋漓。叶向渊尽管脸色苍白,意识有些不清楚,竟还是走来找她。而华早儿却被他伤口之深给吓坏了,尤其当叶向渊支撑不住“碰”地倒在地上时,更是忍不住尖叫一声。
事后,他在床上躺了十天才复原。华早儿真想骂他是笨蛋,明明就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还要勉强来找她?她又不是大夫。
如今那伤已经癒合,在他的胸口留下一道浅浅的疤痕。叶向渊还是跟以前一样,受了伤就来找她,只是他受的伤不再这么重,或许是表示他的技艺进步了不少。有时候她觉得,叶向渊就像是一头负伤的野兽,一心一意想回到主人的身边。
华早儿将药膏肤在清洁乾净的伤口上,拿起布巾,仔细地缠绕起来。叶向渊低着头,看着华早儿专注的面孔。
“我……遇到一个人。”
“呃?”华早儿抬头,狐疑地看着叶向渊。他怎么说话了?
“我遇到一个人,他要我跟他走。”叶向渊继续说。
“你在说什么?”华早儿不觉停下手上包紮的动作,摸摸叶向渊的额头。没发热,很正常。
叶向渊拉下她的手,眼是专注地看着华早儿,但她却觉得那奇异的空洞眼神,其实什么也没有看。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开始述说了什么起来。
“他是个奇怪的人,我杀了那家伙跟他找来的守卫时,他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也没有做,但当我要杀那个忽然跑出来的佣仆时,他却出手了。为什么,我不懂他为什么要阻止我,那些人还不是都一样,全都是没有实力的人,没有什么好救的……”
“阿渊,你是怎么了?”华早儿开始担心了起来,但叶向渊依旧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
“前几天,我回去家乡。”叶向渊说,又顿了顿:“我要杀的人,刚好就住在我的家乡。”
“家乡?”华早儿是第一次听叶向渊提起家乡的事情?她只知道,叶向渊八岁时被萧剑离带回来,他八岁以前生活在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她完全不知道。
“八年没有回去,那里已经变得……很不一样,没有人住,完全荒废了,”叶向渊的表情茫然,像是看见了过去的场景:“他们大概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再也看不到这房子变得这么荒芜残破。”
“阿渊,他们是谁?”华早儿问。
“那个人就跟他们一样,都该死。”叶向渊沈默了一会儿,没回答,接着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阿渊……”
“我没有错,对不对?是他们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没有错,对不对?”叶向渊紧抓住华早儿的手,眼神急切地看着她。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华早儿想退开些,却被拉着不放。她有些担心,第一次看见叶向渊这么混乱,疯狂的样子。
“我没有错,主子怎么说,我就该怎么做,但是,他为什么说我做错了?我不懂,我就是不懂……”
“阿渊,阿渊,别想了,你别这样。”
“那个时候,”叶向渊依旧叨叨叙叙地说下去,像是要将自己的沈默压抑完全倾泄出来:“那个时候,我也只是想要活下去。他们这样对我,我很可能会被杀死。我好不甘心,他们凭什么这样做?他们凭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我就要这样任人宰割,我不甘心,所以我得在他们杀了我之前先……”
他将脸埋在手掌中,整个人倾向前,倒在华早儿的身上。华早儿并没有推开他,反倒是被他断断续续的话语给震慑住了。
其实她还是听不懂叶向渊究竟想说什么,但是从他崩解到几乎无法理解的告白中,她却感觉到心痛。他是有什么样的过去,遇到了什么人,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华早儿,你该恨他,是他杀了你的爷爷,你忘了吗?
华早儿不断这样告诉自己,但她的身体却没有办法依照自己的意识动作。她无法推开叶向渊,她的手甚至搭上了他的背,安慰似地轻轻抚触着。
“我错了吗?我不应该质疑主子的话,我不应该背叛他……”他的话音埋在掌中,模糊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沈痛。
“阿渊,你没有背叛他。”
“可是我不应该怀疑他的话,我不应该为了另一个人而……分心。”叶向渊想起那个人,一身白衣的俊俏公子。同样的想法不断地回绕在他的脑海里,如果当初带他走的人不是萧剑离,而是他……
叶向渊忽然低吼一声,猛力抓着自己的发。
“阿渊!”华早儿吓了一跳,抓住叶向渊的手制止他自残的行为。“住手,你别这样。”
叶向渊依言停下了动作,却反抓住她的双手手腕,看着她。“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被他深幽的眼专注地一望,华早儿忽然心跳漏了一拍,发楞了起来。
“主子对我好,是因为他需要我帮他做事,”叶向渊喃喃地说:“我一直都是知道的,但我却没有办法反驳他,毕竟是他救了我,是他照顾我,是他教会我怎么保护自己。”
“但是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我没有对你好。”华早儿别开眼。她总是告诉自己不可以对叶向渊好,他是仇人,不值得。
“你是求我什么吗?不,你跟主子不一样,是我求你什么。”
“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闷了两年,今晚是叶向渊说最多话的一次,但一开口却是莫名其妙。
“你愿意原谅我吗?”他忽然说。
华早儿不懂叶向渊所谓的原谅,指的是哪一件事情。但她明白,自己是决计不会忘记华胜的事情,就算她为叶向渊感到心疼。“我不能,你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
华早儿摇头:“你既然要与那群人一起同流合污,就别再来找我。”
她不想再看见他,不想再让自己泛滥的同情心,忘了叶向渊杀了华胜的事实,她不想在恨他与怜惜他之间摆荡。华早儿知道,她的心承受不起这样的折磨。如果不在看到他,或许会好过一点。
华早儿转过脸,冷着声硬是这样回答。
“我不能离开这里。”
听到叶向渊这样回答,华早儿不禁气结:“是呀,你就是离不开这里,离不开萧剑离,就为了他救你,养你,却不知道他全是在利用你。我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要你跟他走,我只知道,跟鸡跟狗,都比跟着萧剑离好。”
“你这个笨蛋,他真的对你好吗?别人虐待你的时候,他有为你出手过吗?萧剑离从来就没有为你想过,而你却还为他尽心尽力卖命,你有一天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知道,”叶向渊忍不住喉头的酸涩,哑声说:“对我好的只有你,所以我不能离开,因为你在这里。”
“什么?”
华早儿不确定自己听见了什么,只是吃惊地一抬头,却看见叶向渊同时也低下头,两人的脸靠在一起,他的唇含住她的。那温热的唇包覆住她,华早儿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睁着大眼楞楞地看着叶向渊。叶向渊也与她对望着,相较于华早儿的惊愕,他深幽的眼里却多了一种****。
等华早儿惊觉自己被叶向渊吻了时,却已没有挣扎的余地。他一手圈住她的背,将她拉得贴向自己,一手则拖住她的后脑,让她动弹不得。华早儿感觉到他的舌溜过自己的双唇,不觉惊愕地倒吸一口气,而灵巧的舌却趁机入她的口内,不顾一切起来。
华早儿觉得全身发热,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想做,只能攀着叶向渊,让他的气息围绕着她。那是叶向渊的味道,她早习惯了这味道,却不晓得,当两人这么亲近时,这味道竟会是这么销魂的滋味。
华早儿以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但叶向渊却似乎不肯放过,只是一再地索求,吮咬着柔软的红唇,更是深入。他也迷乱,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或许是想从这亲密的接触中,找到一点支撑自己走下去的理由。
不再单单只是满足于看她一眼就走,他知道自己还想要更多,他想拥有她,拥有她的一切。
“阿渊,不要……”华早儿涨红着脸,奋力推开叶向渊:“我快不能呼吸了。”
“对不起。”
叶向渊放开她,为自己的失控感到惭愧。但是看着华早儿嫣红的脸蛋跟艳丽的双唇,却又涌起一股想再度拥抱她的冲动。他赶紧起身,离华早儿远远的,免得自己再度失控。
“你……”华早儿不解他的突然转变,她自己仍陷于****的洪潮中,尚未平复过来。
“对不起,你早点歇下吧,早儿。”叶向渊说,最后伸出手摸了她的发一下,接着俐落地转身离去。
他走了,但他留存在自己身上,唇上的气息却依然强烈。华早儿抖着身子,抱住自己。
他做了什么?他对她做了什么?华早儿第一次意识到,叶向渊已经是个大男孩了,长得比他高壮,她总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叶向渊已经这么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矮她一些,瘦瘦弱弱的孩子,他强壮到可以抱住她,甚至可以带给她异样的****狂潮。
原来他早就变了,华早儿稳住气息,想到,他甚至不再唤自己早儿姐。甚至注意到,从他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直到离去,他都没有笑容。往常一直挂在他脸上的笑,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