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才十六,想继续干这营生吗?我对这种生意没什么意见,不过,你能做多久?江湖事并不单纯,总有一天,这些捞什子事也会落到你头上。杨谦德为什么会这么怕,还不是因为同样的事情做多了,那些人现在也反过来追着他。”
“这不是我能选择的。”叶向渊木然地说。他从来就没得选择,萧剑离要他做什么,他就得做什么。
“不是你没得选择,是你要不要选择。”白衣公子冷冷地说:“小子,我很难得大发慈悲,要还是不要,一句话。”
“我不能……”反射性地,还是这么一句话,但叶向渊心里却突然涌现一股失落感。他怔怔地看向这陌生的貌美公子。他也一样,开口要自己跟他走。但有什么地方不同?
“若你要像这样,继续为那人卖命,那我也无话可说。”白衣公子轻撩衣袍,转身:“小子,你自己好自为之。”
“等一下,你认识……”
白衣公子似乎没有听到他接下来的问题,一个旋身,身子轻飘飘似地离地数寸,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向城外奔驰而去,一下子就不见人影。
叶向渊站着不动,只是看着那翩然的白色身影消失。头一回,他的世界出现了质疑。如果,当初要带他走的人,不是萧剑离……
华早儿踏着重重的脚步穿过回廊。虽然是面无表情,但紧握住拳的双手,急促的脚步,仍泄漏出了她心中的愤恨与不平。
萧剑离可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要了钱,要了地,现在连矿坑的工作都要管,完完全全把这个村子当成了自己的所有物,华早儿不过是他的管家而已。但更让人气闷的是,竟没有人敢反抗。
村子里那些在矿坑理工作得大叔大伯们,都迫于萧剑离的淫威,竟连一声都不敢吭,要她一个弱女子和萧剑离争得脸红脖子粗,到后来还是得屈服。华早儿稍缓了脚步,轻叹一口气。总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爷爷要她照顾这些村民,但却没有人支持她。她这么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有时候累极,华早儿很想撒手不管,随便萧剑离怎么样了,反正到头来,大家还是会走上同一条路。但是每回看见那些工人们的辛苦,村里老弱妇孺生活的窘境,她又于心不忍。到最后,华早儿还是得一一为他们收拾残局。
不过华早儿还是意识到,这两年来,村人的生活并没有变得比较好。她心知肚明,是萧剑离剥削太多了。不管她和李兰谦怎么辎铢计较,怎么和萧剑离讨价还价,都还是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大家都以为,越是努力工作,日子越是好过,但却没想到,那些收入大多都入了萧剑离的口袋。
对那个人来说,他们这些乡下人根本就不是人,只是有利用价值的蝼蚁,是死是活都不在意。
她该怎么办?华早儿双手紧扯自己的裙子,觉得自己受够了,但是她能怎么办?
正想得眉头深皱,华早儿忽然被转角闯出来的红色身影给吓得赶紧停住脚步。
“啊,对不起!”响起清亮的女声:“早儿,对不起,是我太急躁,没看到你。”
“没事,没关系的。”华早儿舒口气,抓住对方软嫩的手,勉强笑了笑。
“唉,你是怎么了,脸色不太好。”红衣女子伸出手想探探华早儿的脸颊,不过华早儿稍微避了开。
“我没事,红绫姐,”华早儿笑道:“只是现在晚了,我忙了一天有些累。”
红绫缩回手,似乎对华早儿的闪避不怎么在意:“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红绫姐,你急急忙忙地要做什么?萧大哥要回去了。”
“你们谈完了?”红绫扯着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说。那一副烟视媚行的模样,实在是迷人,要不是目前只有她们两人在场,华早儿还真忍不住觉得红绫是否要勾引什么人。
“嗯。”
“看来,那人又得逞了?”红绫看了看华早儿阴郁的脸色,早就猜到了。于是拍拍女孩的肩膀安慰一下:“别气,气多了是伤自己,对他倒是一点影响也没有。”
“我还能怎么办?”华早儿苦笑。
“是呀,我到现在都还想不出来对付他的方法。”红绫微微歪着头,状似思考了一下说。
“红绫姐不用想,他对你可好的。”华早儿这回是真心地微笑。红绫是一年前忽然出现在华岩村,据信应该是萧剑离带回来的。不管是谁都看得出来,红绫是萧剑离的女人。
对他们这些保守的乡下人来说,未出嫁的姑娘家,成天跟个男人在一起,是不合体统的事情。更何况红绫长得美艳,又喜欢穿着华丽的红衣裙,更是让他们看不惯。华早儿也听村里一些人私下谈论过红绫,说她简直就像是鸨儿一样。
但华早儿并不这么想,事实上也不讨厌红绫这个人。与萧剑离跟他周遭的人相比之下,红绫的直率与可爱,让人耳目一新。或许这一带差不多年龄的姑娘家并不多,红绫似乎相当喜欢华早儿,有事没事常常晃到这儿来找她。最防着萧剑离一夥人的徐妈刚开始时有些顾忌,但或许因为红绫的爽朗个性平易近人,现在徐妈反倒会在红绫来访是特地送上她最喜爱的桂花酿。
华早儿不讨厌红绫,或许是因为红绫是她身边寥寥无几的同性友人,或许是因为红绫的直率正好对上她的沈寂,或许是因为红绫的见多识广正好可弥补她的孤陋寡闻。有时候,她发现自己是羡慕红绫的。虽然红绫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但却总是乐观地看向未来。另一点是华早儿思索了很久以后才承认的是,她的身边有萧剑离。
华早儿认识萧剑离十年,只看过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冷冰冰的模样,却从未想过,他在红绫的面前,竟也有温柔的一面。他看着红绫的眼神就是不一样,多了一抹难以掩藏的柔情,虽然几不可见。
华早儿对萧剑离的观感依旧没变,但却羡慕红绫可以拥有那男人特殊的待遇。她明白,其实是自己希望也有一个人,可以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那家伙就是这样,今天就别谈他了。”恍惚回神,华早儿只听见红绫这样说。
“那红绫姐今天是来做什么的?”华早儿还以为今天红绫只是跟着萧剑离来。
红绫一双杏眼瞪得老大,双手插腰:“早儿,你说的是什么话,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
“我当然欢迎红绫姐随时来找我,”华早儿看着红绫生气的模样,不禁掩嘴笑道:“要不要徐妈为你准备些桂花酿?”
“别麻烦了,也别老让徐妈以为,我来这儿就只是贪那几杯桂花酿,”红绫笑着摇摇手说:“早儿,我其实是来找人的。”
“找谁?”
“阿渊呀!”
听到这名字,华早儿心中一震,表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你要找阿渊,怎么会找到我这儿来?”
红绫轻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小子常常往你这儿跑,不是吗?他前两天有事出了村庄,算算日子今天应该要回来了,却没看到人影,我才到你这儿来找人的。”
“真的没见到他?”红绫又问了一句。
“这几天都没看到人。”华早儿老实说。
确实如红绫所说的,叶向渊有时会过来找她,这几乎就像是一种习惯,从他儿时起就不曾改变。
“怪了,事情应该很顺利,难道临时出了状况?”红绫自顾自地说。
“什么状况?”华早儿心头跳了一下。
红绫看了看她,露出笑容:“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既然他没来,我就回去等等看好了,搞不好等一会儿就回来了。”
红绫说着拍拍华早儿的手臂:“早儿,既然累了,就早点休息吧!我先走了。”
红色的身影飘然离去。红绫身姿娇弱,但华早儿看得出来,她应也是深藏不漏的。不知道为什么,华早儿一直看着红绫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在若无其事的外表下,眉宇间都深藏着心事。那些似乎都是她所无法触及的。
华早儿又想起了叶向渊。
这两年来,他们似乎是因为华胜的死亡而疏离了,但叶向渊没事常找到她这儿来的习惯,却从未改变过。只是他不再向以前一样,拿着书本要华早儿教他认字,或只是来问个安,说说话。
叶向渊向来沈默,这两年来更是变得不语。或许是心里有些怨恨,华早儿也不怎么理他,只是仍发觉,每回见到叶向渊,他的眼神似乎又深了一层,身上更时时带着伤。看到他受伤,华早儿的同情心又泛滥了起来,忘了先前告诫自己要狠下心的承诺,仍是默默帮他包紮伤口,而他也默默地承受她的抚慰。
他不言,她也不语。似乎像是在比赛一样,谁先开口,谁就输。
华早儿是忘不了,叶向渊竟听从萧剑离的命令至此,杀了一向待他不薄的华胜。她忘不了爷爷满身是血倒在地上挣扎,而叶向渊却是一脸笑意的模样。她告诉自己要恨,恨萧剑离,恨叶向渊,但每次看见他那张带着淡淡笑意,却又像是有无限哀伤的娃娃脸,她又忍不住自己担忧的心情。
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他?华早儿司忖着,一面慢慢踱回自己的房里。听见红绫说,他或许可能出事的消息,她竟还是心头一紧。为叶向渊担心,难道已成了习惯?
华早儿回到房里,点了灯,转身正准备脱下外衣时,却不其然看见角落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啊!”要不是及时捂住嘴,她差点要叫了出来。
“早儿,是我。”叶向渊说。却没有动作,静静地立在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