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大乌江镇接到同事的电话,要我在镇上休息一天,报社要安排几名自愿者来看看我,一方面也是为了采访,陪我走两天体验一下生活。我在公路边上一家旅馆住了下来。第二天下午,来了四个同事,他们是开着面包车来到这里的。他们带来了报社领导的关心也给我带来了我许久没有吃到的精神食粮:一堆报纸。作为一个报人,多久看不到报纸,心里总感到欠缺点什么,就如隔世很久一样。
早上起来,见天气有些阴,地上也有点湿,大家建议找个向导带路,避免走错路。我当然应许。他们毕竟不是我,万一走错路,对他们来说感受可不一样。那就找个村民带带路吧。
我们找的这个人叫谢先刚,30多岁年纪,是这里的村民,在街边开了个小店。我们给了他几十块钱,他答应带我们到石阡县境内。我们一行6人在公路边的小吃店吃了碗面条就上路了,翻过一座山冈,路越走越稀,特别难走。开车的老李哥年纪偏大,走了四五公里后有些担心走不到头,想打退堂鼓。大家就劝他走回去算了,以防走到半路走不动。
老李哥回头走时,我们几个人也同时出发了。当我们从山坡顶下来到江边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我们见半坡的树林中有几户人家,就合计在这个地方找碗饭吃再前进。路边这户人家的主人叫刘开亮,是大乌江镇关塘村村委委员,夫妻俩对我们的到来十分热情。做饭时,说没有什么好吃的招待我们这些稀客,夫妻俩加上一个孩子就在房子周围拦截那走来走去的鸡们,说要捉一只来杀给我们吃。他们抓鸡的技巧很高,就在我们阻拦之际,一只肥鸡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魔掌”。就在他们宣判这只可怜的鸡的死刑时,我急忙上前喊到:等等。这有点像古时杀场上赶来救驾的人远远喊出的“刀下留人”。
他们似乎没有听见,把鸡脖子都拉长了,就在菜刀挨上鸡脖子时,我拉住了刘开亮的手,并且还进行了一番拉扯(这张照片被同事拍了下来,拿到报纸上发了,发表时我不知道,回到贵阳时,很多人问起了这个镜头,我觉得挺滑稽的)。但他们还是执意要杀掉没有死刑的鸡,我只好使出“绝招”说,我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我是个不杀生的人,何况还要走很远很远的路,请他们饶了这个小生命。同事也故意说我是信佛的,不杀生。这样他们才只好放下了手中的“屠刀”。
我确实没有杀过鸡,从来没有。也许是我胆小,或者说不忍心,但不等于说我没有吃过鸡。我也不完全是因为迷信,怕走路有什么不测。最主要的是,农村里养的鸡是用来下蛋,下蛋来换取盐巴和贴补其它生活费用。而且他们自己基本上不杀鸡吃,都是养来卖给城里人杀。再说了,我们吃了这只鸡,我的心里会不塌实,人家如此的热情,我什么时候能够答谢,我想这肯定很难。也许这一走,没准就是最后一次走过这里,再也不可能重来。人家也未别有机会见到我,虽说相识是缘,但也不能因为有缘就可以随便欠下别人情债。这就是我当时阻止杀鸡的动机。
开饭时,刘开亮还弄来了一壶土酒,我们就着几个土菜每人都搞了半碗酒,吃得身上热气腾腾。吃完,同事给了刘开亮适当的饭钱,刘开亮说什么都不肯要,我们说,无论如何都要收下,这个开销报社要报销的,劝他千万别客气。刘开亮终于被我们给说服了。
吃完饭稍坐了一会就出发了。我们下到叫木岔渡的江岸,顺江却无路可走了。带路的谢先刚说,只能往上爬了。
乌江来到这里,河床更宽了水流更大了,峡谷也显得更深了。总之走在乌江峡谷,不是上就是下。当翻过一座又一座山后,因走得很急,同事的脚关节疼起来了,大概是长时间没走长路了,一下子适应不了。越走越慢,到最后6个人成了两个小分队拉开了距离。
下午近5点钟,我们走到乌江右岸叫狮子山的地方,谢先刚说,对面是湄潭县的地盘,前面是石阡县地盘,此处叫一脚踏三县。当我们抵达石阡县叫木孔的地方时,天已经看不见了,谢先刚带我们住宿的地方还有很远,大家都筋疲力尽,可不得不咬紧牙齿拼命摸黑前行。幸好有人带路,不然还不知道要走多少错路。越走越看不见路,我取出包里的手电筒,加上谢先刚带的电筒,两支电筒一前一后照着,可还是有人摔倒了。
终于到达了石阡县的洞口。
晚上我们住在山寨里的谢福来家。天气有些冷,一到谢家大家就往谢家的煤炉边上围。又饿又冷又疲倦,可谓是饥寒交迫。吃完饭谢的妻子就安排大家睡了,只有我和谢福来摆了很久龙门阵。
早晨7点过钟都起来了,每人吃了碗谢福来的妻子煮的面条就离开了洞口这个地方。我们走到一个叫天明小学附近的岔路口,头天带路来的谢先刚说,我们得在这里分手,他们回去的路和我前行的路正好相反。当时我的三个同事在报社的计划是,陪我最少走两天,谁料一天走下来就苦不堪言,只好一天作罢。人生的很多事情,当你想象它的时候是无限美好的,当你走近它后却是一点也不好玩的,甚至使你感到枯燥无味,找不到可以使你心灵愉悦的任何物事。
分别时,老傅多少有些感伤。他后来说,看见我一个人孤独离去的背影,不知道还有多长的路要一个人走下去,那一刻他的心情极端难受,难受得差点没有流下泪来。也许当时是一种真实感受吧,很多人在一瞬间往往都会对弱者涌现出悲悯和同情,反倒是被关怀的人不觉得有什么。
经过一个村子,从竹林里穿过,一边走一边问,几个小时后下到了坡底,又来到了乌江边。这个地方当地人叫水口,可能是因为余庆河从这里流进乌江形成大小两河交汇而得名。水口这地方,滩长水急,1979 年航运部门再次对陡滩进行了轰炸,可浪头仍然不小。我走到这里时还不到12点,可是余庆河却挡住了前去的路,而在余庆河上渡船的船工,听说把船划到乌江上游帮别人运东西去了。过不去,只好死等那渡船回来。不久一个“划子”(木排,当地人叫划子)从乌江上游漂下来了,木排在水尖上旋转着往下漂,站在木排上的两个人不停地挥动着手里的竿子控制木排的方向,看上去十分刺激。我站在岸边挥着右手,并大声呼叫,希望他们靠过岸来把我带到思南县底下。我想那种感觉肯定比现在流行的漂流还有意思。这种木排已经可以算着是古董了,它不仅说明了古代的人们在水上的智慧,也体现了在水上的这一独特的运输方式。我是多么的想体验体验它,可是木排却在我的呼喊中渐漂渐远,直到消逝在峡谷的拐弯处。
等了一个多小时后,山上又走来三个人,一对年轻夫妻,一个老者,说是要到余庆河对面的村子吃喜酒。过不去也只有静下心来等那远去的船儿。百无聊赖中,我和老者搭起了腔。我对老者说,这地方早该架座桥了。老者说,闹了多年了,也不知要猴年马月才修得起桥,让大家过往方便!我又问老者,这过渡怎么这样困难,可以多开几支船来过渡啊。老者说,这是有规矩的,不是谁想开渡就可以开渡。我又问老者,乌江对岸的江边泊有好几支船,怎么不过来帮一下忙呢。老者说,那边的船只能在乌江两岸渡,不能划到这边的余庆河来抢别人生意。
乌江上的摆渡人家是一代接一代的。说起这摆渡的,老者给我讲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老者过去知道的那个摆渡老汉叫杨再之,1959年,正处在生活困难时期,一个妇女带着三个孩子路经这里。几个孩子都饿得不行了,大约做母亲的已经拖不动了,就把小的孩子托付给船老板杨再之,望他能救孩子一命。杨再之见孩子很可怜,又见妇女求之切切就收下了孩子。一晃10多年过去了,这孩子都长到了十六七岁了,已经在乌江上学会了摆渡。母亲十分想念骨肉,从余庆县城赶来了,那天坐着孩子撑的船过了江,老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聊起往事都十分伤感。却不知原来想念的人就在眼前,母子俩说起分隔10多年的遭遇抱头痛哭……
为了报答船工杨再之的养育之恩,这孩子放弃了骨肉团圆,留在了养父身边。直到2000年,杨再之离开人世,40多岁的养子处理完养父的一切后事才离开水口,离开摆渡,把手上的船桨交给他的义妹夫,回到阔别几十年的故土余庆城。
在河边等了两个多小时才被渡过河去。过了河,和他们分手后就翻了一座大山,穿过一片松林,走啊走,天黑时走到了石阡县的本庄镇。本庄镇是石阡县第二大镇,是县城至省城贵阳的必经之地,与凤冈县的天桥乡和思南县的翁溪镇接壤,有着重要的地理位置。
晚上,我在镇上的一个小旅馆睡了一夜。第二天直奔乌江边上的文家店镇。
文家店镇坐落在乌江岸边的山坡上,街道狭窄,房屋古旧,吆喝声偶尔从巷子里传来,很是让人思幽古之情。脚下的乌江日夜奔流,打鱼的舢板随意泊在弯边,小小的过渡船和运煤的机动船鸣声不断,多少有些江浙水乡的感觉了。文家店镇隶属思南县,新中国成立前属于永安乡,解放后曾在这里设过区公所,之后撤消,1992年合并临江乡和六井乡正式成立镇。虽然各方面都欠发达,但它却有着较长的历史。明末清初就兴起了码头,不过那时不叫文家店,而叫月亮台码头。民国时期,水运越来越兴旺,老场凹一个文姓人家来码头开了一个店铺,生意做的一天比一天红火,过往客人无一不知,慢慢文家店便成了月亮台的代名词。后来的人们就只知道文家店而不晓得月亮台了。
文家店镇离思南县城陆路70多公里,路面很差,镇政府的工作人员每到县里开会一般都乘坐早上唯一的一趟班船。从水上到县城不但节省时间,而且不会受到颠簸之苦,但是错过了这班船可就没有下一班了。文家店镇水陆交通都有些落后,包括镇里的发展。至于水陆交通工具为什么这样紧缺,我想水运的问题肯定与这么多年来陆路的发展影响有关,而陆路交通不便的原因我就没有细究了。对于镇上为什么那样破旧,主要的说法是,受下游思林电站是否修建的影响。电站的修建一旦定下来,这个地方全部都得搬迁,所以这几年都没有敢搞城镇建设。镇党委的副书记罗来荣对我说,省政府早就下文指示,凡是思林电站上游接近乌江水位的乡镇一律停止搞建设,可是又迟迟不见开工。
据说11月工人就要进场施工,那么只差几天了。但当我路过思林这个地方时,看到的只是峡谷两岸被钻过的山洞,看不出一点要上工的迹象。两个多月后我才从报纸上看到思林电站进场公路开工的消息,我想要不了多久,电站就会正式动工修建了。思林电站设计装机100万千瓦,年发电量为39、26千瓦时,总投资58、78亿元。它的修建不仅仅是对思南经济的发展具有促进作用,将来对水利建设和乌江的旅游发展都有积极积极的意义。
当我来到乌江岸边的塘头镇时,得知这里居住着土家、苗、仡佬等少数民族,以土家族为主的民族聚居村寨,每年的正月十四日都要上演“抬甩神”活动。举行“抬甩神”这天,周围各大寺庙的僧众及四乡八寨的土家、苗、仡佬族群众都要赶来庆祝。“甩神”其实是两个木雕,分为一男一女,跟成人一般高大,两个木雕堆满笑容,慈眉善目,可亲可敬。甩神被人们穿上盛装作为主神抬起行走,来自寺庙的僧众作为陪神跟在后面,直至抬到叫板桥的地方,祭神活动才算结束。
甩神由十六个人双抬,从中午抬起,一边抬一边甩,必须达到东摇西晃取笑于人的地步。到下午三四点钟,“抬甩神”活动达到高潮。许愿的人家请人抬着整猪整羊走在前面,甩神居中,陪神们跟在后面,新年组织的灯会穿插其间进行表演,看热闹的人们步步紧随。甩神抬到目的地后,再由僧众们颂祭,祭祀结束,整猪整羊由抬甩神的人们用来打“平伙”。说是只有抬甩神的人才能享用这些祭祀品。据说,过去这个地方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抬甩神活动,说是这项祭神活动可以保佑大家平安无事,福绿安康。然而,近年来也不知怎么回事,甩神几乎没有人抬了,大概是人们富得把甩神给忘了吧。
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