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河为一河,石羊河,在凉州汇聚成河,汇聚成一种辉煌。
武威与凉州,我不想把两个概念混为一谈,不仅仅因为她是我的家乡。
我的理解,武威是一种武力的炫耀和征服,是耀武扬威,有着太多的血腥和悲壮,虽然发生在武威的土地上,但和武威没有太多的关系。而凉州,则有着太多的人文悲情,和地地道道的武威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沉淀在这片土地上的历史和文化,有着血浓于水的亲密和难舍难分。武威之所以被称为“凉州”,是与其地理气候特点相关联的。《地理风俗记》记载,“汉武帝元朔三年改雍州为凉州,以金其行,土地寒凉故也”,意思是说因地处西方,常寒凉,故而得名。李栋梁先生在他编著的《甘肃气候》一书中说,从历史资料和人文记载中可以看出,在汉武帝的一段较短时间内(前131—前87),甘肃河西地区的气候的确处在一个相对寒冷期,而到了隋唐,气候则明显处于一个相对潮湿温暖期。凉州,不温不火,轻唤时,眼前就会晃动茂密的牧草,就会走过白云一样的羊群,而雄健的凉州大马,疾如雨点、声若惊雷的马蹄就会疾驶而来……
众多的专家提出,石羊河的乳汁,是一种融合剂,她是中西方文化交融最早的实验场,从西域引进的苜蓿、胡瓜和葡萄,就是在这里培植成功才传至中原。汉唐时期,凉州还是都城长安以西最大的经济和文化中心。自古以来,石羊河流域水源涵养区森林茂密,水资源充沛,出现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美景;中下游绿洲自然条件优越,人口稠密,灌溉农业蓬勃发展。
从东部武威的长城乡到清源、金羊、金沙乡,直到永昌的清河、四坎水磨关一带,200公里长的弧线上涌泉处处,汩汩溪流汇成了红水河、白塔河、海藏河、南沙河、北沙河、金川河等泉水河流,灌溉着数万顷良田,成为农业的精华地带;下游民勤盆地和金川—昌宁盆地的西部、北部和东部,虽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包围,其环绕绿洲区0.3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散布着白亭海、青土湖及绿洲内部的许多苇湖,碧波荡漾,青鸟游息,湖滨芦苇粗壮茂密。绿洲外围沙丘地上生长着沙枣、胡杨、红柳、梭梭等沙生乔灌林木,挡风固沙;还生长着甘草、锁阳、麻黄等沙生草科植被,形成了一片片绿色的地毯。农业兴旺发达,生活在这一带的人民过着“上耕下渔”的优裕生活。
武威,是石羊河河水浇灌出来的辉煌。
武威地处甘肃省中部和河西走廊东端,位于黄土高原、青藏高原、蒙新高原的交会地带。她南依逶迤连绵的祁连山,北邻茫茫无际的腾格里和巴丹吉林沙漠,可谓瀚海沙漠中的一块生命绿洲。巍巍乌鞘岭以她为界分割为内陆河系的石羊河流域和黄河流域。境内荒漠区占总面积的44%,平原灌溉区占27%,山地林牧区占29%;南部山区是一座“天然水库”,灌溉中部平原和北部沙漠沿线地带。地势南高北低,海拔在1020至4874米之间,年降雨量为60~610毫米,蒸发量1400~3040毫米。石羊河流域为主要区域,土地平坦辽阔,物阜民丰,历史悠久,为古丝绸之路重镇,历史上素有“银武威”之美称。
二
石羊河流域处于干旱的西北腹地,是一块宜牧宜农的山谷绿洲,长期处于游牧民族的占据和包围之中,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的结合部。两种不同的经济文化类型的对垒、冲突和互补、融合,贯穿于整个历史的全过程。
这个过程,就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水乳交融的过程,是各民族文化精髓相互兼容并举的过程。石羊河流域,为历史提供了这个平台。
在距今5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时代,石羊河流域的经济形式,已由延续已久的原始畋猎经济向原始农业过渡。当时的石羊河流域,植被完好,水资源丰富,一直是全国的富庶之地。《尚书·禹贡》云:雍州“厥田惟上上,厥赋中下”;扬州“厥田惟下下,厥赋中下”。先秦时期凉州为西戎等游牧民族所占据,基本上过着“食畜肉、饮潼乳、衣皮革、被毡裘、住穹庐”的游牧生活。其实这也是当时整个河西走廊和北方许多地区的基本经济形态。《汉书·地理志》载:武威以西,地广民稀,水草宜畜牧,故凉州之畜天下饶。可见畜牧业在当时的凉州社会经济中占有主要地位。
汉开河西后,农耕经济开始起步和发展。首先是汉朝推行“移民实边”政策,无论是民屯还是军屯,都从畜牧业转为农业,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农耕。在远古时代,凉州绿洲平原自然土壤主要是荒漠次生黄土和沼泽盐化潮土。两千年前,汉代军屯民垦开发时,采用了“引水灌田”的手段。因为这里气候干燥、降水稀少,农作物生长所需水分几乎全靠灌溉供给。灌溉产生了淋浴作用,使次生黄土内的碳酸钙溶蚀、盐化潮土中的盐碱离子分解渗透,土壤慢慢向耕作土壤演变,更适宜农作物茁壮成长。春秋战国时期,武威的先人们已从一代代的耕作中领悟到了施粪肥田的道理。《荀子·富国》中说:“多粪肥田,是农夫众庶之事也。”汉武帝元鼎六年(前111年)“斥塞卒六十万戍田之”。这些来自中原内地的士兵以及迁移而来的百姓,将“多粪肥田”之法带到了凉州,用人畜粪便、碎草末柴与黄土混合堆沤熟化,称之为“土粪”,耕种时大量施与农田,年复一年的堆垒至今,才形成了今天的肥沃土地。长期的精耕细作,也是绿洲耕土形成的人为因素。传统的立垄歇地、深翻伏晒以及夏收后多次犁倒、压土,使土壤松软通透,微生物繁衍生长、有机物分解融合,再加上农民渐渐领悟到了农作物倒茬的重要性,进一步加强了自然土壤向耕作土壤的转变。正如汉代学者王充在《论衡》中说:“深耕细锄,厚粪壤,勉致人功,以助地力。”肥沃的绿洲灌耕土,就是两千年来“勉致人功”的结果。凉州人民用勤劳培育了绿洲土壤,绿洲沃土又以丰盛的硕果回报着凉州人民。
水是农业的命脉,对于以农业为主的凉州来说,水更是农业生存的命脉。
境内仅有的西营、金塔、杂木、黄羊等几条内陆河,随着大气环流的变化,流量逐年减少,所以千百年来,凉州人民在农田水利建设上付出了艰辛的努力。自汉代以来,中原先进的水利技术就在这里推广,唐朝开元年间颁布了《水部条》,并在各渠和斗门设置了“渠长”和“斗门长”。明朝设立水利专门管理机构,境内形成了四大渠系。清代,对水利建设更为重视,在境内六条渠口各设立水闸,总渠下分支渠,并设立了“水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凉州人民为兴修水利更是作出了巨大努力,采取以治水改土为中心,蓄、引、提并举,开源与节流紧密结合,坚持兴建水库、修水渠、打机井、架电线、平田地、设配套等农田水利建设,提高了农田的保灌程度,促进了农业生产的飞速发展。如今,在全区5081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九座中小型水库镶嵌在崇山峻岭之间。6000多公里长的干、支、斗、农渠交织于田畴阡陌之上,3300多眼机电井棋布于沃野良田之中,绿色林带伸向四方,构成渠、路、林、田配套的水利新体系,新增有效灌溉面积40余万亩,成为凉州区全面发展的命脉。
三
美丽的石羊河流域,恰恰因为她的美丽富饶,反而加速了它的衰老乃至贫瘠。
《读史方舆纪要》中说:“屯修于甘,两郡半给;屯修于甘、凉,四郡粗给;屯修于四郡,则内地称苏矣。”说明屯田政策收效很大。《通典》记载:天宝八年,全国屯田收成的总数为1913960石,其中河陇地区总收入700990石,占全国总数的37%。
37%的粮食,是以石羊河流域被毁的生态为代价的。在这个数字背后,随着大量农田的开发,是大片的森林逐渐消失的惨重代价。
由于连年丰收,当时的一匹绢可以换取几十斛麦子,所积军粮可支用几十年。农民除广种粮食外,还植桑养蚕,广种葡萄。当时武威所产的白绫、葡萄酒已成贡品。武威土沃物繁,水草丰美,可耕可牧。到隋唐时期,吐蕃、吐谷浑、突厥等民族长期活动,畜牧业得到空前发展,形成汉人耕耘,蕃人畜牧,互为依靠、各得其所的局面。商业贸易盛极一时,唐太宗打败西突厥后说:“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鼓励商人贩运。商人中最多的是突厥、回纥、大食、波斯等国人。外商主要贩珠宝、香药,中国主要以丝绸、瓷器与外商交换。当时从京城长安到凉州一带,道路畅通无阻,驿馆和酒肆店铺随处可见,专门做买卖的西域客商到处都有,许多已定居并与当地居民通婚。
唐时,陇右33州,凉州最大,是河西节度使驻地,共7城,周长20里,足见凉州城当时规模之大。
关于凉州繁荣的景象,在唐人的许多文学作品中,也曾有过生动的描述。
大诗人岑参在武威时,以白描的手法,写下了著名的《凉州馆中与诸判官夜集》一诗:“弯弯月出照城头,城头月出照凉州,凉州七里十万家,胡人半解弹琵琶……”生动再现了与扬州、洛阳、益州并列为全国第一流城市的凉州繁华昌盛、人口众多的景象。元稹的《西凉伎》,更对凉州的繁华景象极尽铺张:吾闻昔日西凉州,人烟扑地桑柘稠。
葡萄酒熟恣行乐,红艳青旗朱粉楼。
这种繁华生活,使五百年后的宋代大诗人陆游为之神往:“凉州女儿满高楼,梳头已学京都样。”王维、白居易、王昌龄等许多诗人也留了不少赞颂凉州的诗篇。正因为这里的富庶,安史之乱后,太监骆成休才建议唐玄宗迁居河陇。
四
国民党统治时期,水源林草被军阀践踏、砍伐、破坏几近半数,水源涵养能力下降,水资源毁损很大,来水量呈逐年减少趋势,湖泊缺乏水源补充而干涸。近年来由于气候变暖,持续干旱少雨,冰川萎缩,雪线上移,水源涵养能力下降,河川径流逐年减少,加之人口增多,工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用水供需矛盾突出,过度开发,地下水位持续下降,水质矿化严重,致使石羊河流域生态环境日趋恶化,抵御自然灾害能力降低。特别是水资源的严重不足,给今后的可持续发展带来了严重危机。
石羊河孕育的凉州,曾是西夏陪都、五凉古都。汉唐时期,她如一个忠诚的臣子,对中国北部的政治稳定、经济发展、文化繁荣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但石羊河没有怨言,她无私地养育了河西走廊一半的人口,又为甘肃2000多万人口提供了70%的商品粮。
丰硕的数字背后,是来自石羊河幽怨的粗重叹息:水资源匮乏,致使生产用水严重挤占生态用水,失去水滋养的生态环境持续恶化:石羊河流域深居大陆腹地,年降水量仅150~300毫米,下游地区更小于150毫米,而年蒸发量却高达1300~2600毫米,蒸发量远大于降水量,干旱指数最高达52以上。近20年来,全流域人口增加了33%,农田灌溉面积增加了30%,粮食产量增加了45%,国内生产总值翻了约6倍,而水资源量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减少了约1%,水资源供需矛盾十分尖锐。为了发展经济,人类过度开发水资源,最终导致流域生态环境急剧恶化。
下游民勤地区几十年来过量开垦耕地,严重超采地下水。据统计,民勤20世纪80年代中期全县灌溉面积60多万亩,进入90年代,在“瓜子热”的经济利益驱动下,耕地开荒处于无序状态,灌溉面积最高峰时期曾达到120万~130万亩。随着瓜子行情的低落,大量耕地被撂荒和弃耕,目前民勤县的灌溉面积维持在100万亩左右。现状超采地下水量维持在4亿立方米以上。地表水的供给严重不足、地下水的掠夺性开采、地下水位的持续下降和地下水水质的恶化,导致新一轮的土地撂荒,民勤绿洲已面临十分严重的水资源危机和生存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