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历史上的石羊河流域,处处是泉,随处插柳成荫。民勤下游更是如此。
当地老百姓讲,从前,苏武山上有一泉名蒙泉,泉水冬暖夏凉,味甘如蜜,传说是苏武取水解渴的地方。泉上筑有亭,名“蒙泉亭”,上悬“龙潭瑞图”、“边塞龙堆”等匾额。当地牧人奉为神泉,以为此水能降伏旱魔,每拉驼上路,必取一壶携于身旁。
苏武山下有个羊路乡和龙潭村。相传,苏武牧羊常从这里经过,年深日久,这里便被践踏出许多蜿蜒小道,羊路由此得名。当年,苏武逐草而牧,一日,离开蒙泉很远,渴不得水,苏武仰天长叹,忽见羊群拥挤抢饮,羊群饮足,碗许清池未浅,苏武惊叹:“此泉,龙潭也!”是故,后人把其地命名为“龙潭村”。
如今,当公路右侧的苏武山远去的时候,视野中最后的一点绿意也消失了,一条长长的沙石坡道竖在我们的眼前。我们的车子吃力地爬行于沙坡上,除了偶尔遇见的几峰骆驼,目光所及之处几乎没有动物活动的踪迹,青色的沙石路与两侧满目的黄沙形成鲜明的对比。有风吹过,隐伏于路基下的沙土豁出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就张牙舞爪地扑上了路面,越积越厚。在很多路段,肆虐的黄沙已将路面完全掩埋,好多车辆不得不从旁边新改的便道行驶。
二
2004年农历五月的一天,是民勤一个难得的晴朗天气。因为第二天是端午节,当地人都蒸了一种叫“扇子”的面食。汤金秀,这个羊路乡羊路村的普通妇女,在端上“扇子”和蒸熟的沙枣时,也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在她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的手。经过风沙磨砺的双手,不仅粗大,在拇指间,已经皴开了细细密密的口子。五指似乎很难握在一起,像撇开的钢筋。她说自己常常想起老人们的感叹:苏武山下有一个几十亩大小的苇子湖,嫩绿的水草在湖面起起伏伏,成群的野鸭在水中嬉戏……当这种情景在脑海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时,一个信念便坚定了起来:在苏武山下植树,还苏武山那片失去的绿荫!
上午10时许,我来到汤金秀植树的地方,这里有许多干枯了几百年还不肯倒下去的胡杨,无言地告诉我当地人民为什么把它们叫做梧桐,也揣摩到了沙乡人民对绿色的渴望。抚摩着胡杨的枯枝,汤金秀的丈夫感慨万千,他说,妻子在苏武山下植树的想法让他感动,那可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他指着眼前的一片绿色说,以前这儿全是连绵不断的沙丘。井打出来之后,他们开始种树。1996年,推平沙丘之后,他们种下了5000株白杨、20000株梭梭,没想到,他们还没有缓过种树的乏劲,接连几场大风就把他们的心血吹得无影无踪!第二年,不甘心的夫妻俩又拼命种了大片的树木,老天长眼,由于地气湿润,所种的树苗80%都萌发了点点绿意,但还没等他们笑出声来,5月的一场黑风暴席卷而过,拔光了他们栽种的所有树苗,把推平的沙丘又重新堆了起来!大风过后,天空昏暗,夕阳像一张白纸一样贴在西天,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尘土气息。面对眼前的场面,汤金秀趴在损坏的树苗上,再也控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抽搐着身子号啕大哭,伤心的哭号声在空旷的大漠里久久回荡。她的丈夫湿润着眼睛说:你们没有听到那个哭声,伤心呀,比死了亲爹娘还伤心。他说,当时他心里也着急呀,八字没见一撇,就把8万多元钱扔进了黄沙,老百姓的家能禁得住这么折腾吗?正在他苦苦劝妻子回家时,时任石羊河林场场长的老严赶了过来,当听说严场长答应明年送他们一车梭梭苗时,妻子才止住了哭声。
感动了的不仅仅是林场的严场长,汤金秀不顾死活的拼劲儿感动了四乡八邻。1998年开春时,严场长如约送来了整整一卡车梭梭苗,同时,汤金秀的亲戚朋友、左邻右舍扛着铁锨来到苏武山下,在推平的树沟里栽下了一棵棵梭梭苗。为了压住风沙,汤金秀左一个婶婶,又一个爷爷地讨要来许多麦草,压了密密实实的草障,拴住了黄龙的手脚。为了确保梭梭成活,夫妻俩顶着大漠的高温,提着水桶一棵棵地浇水,终于,他们栽种的2000多亩梭梭苗焕发出了诱人的绿意!
让人感动的还有干枯了上百年的胡杨又萌生了绿芽。也许,枯树开花仅仅是人们的一种愿望,但苏武山下枯死的胡杨经了水的浸润,的的确确长出了一人多高的新枝,汤金秀幸福地抚摸着这些新枝说:“不出几年,这儿就成了一个梧桐湾子!”
一双女人手复活一座苏武山,这不是神话,而是汤金秀创造的奇迹。民勤绿洲的800里风沙线上,她是一面鲜亮的旗帜,更是一种精神。裹着头巾,戴着口罩,一袭素装,这就是汤金秀。同所有的民勤女人一样,她用这种特殊的装束,抵御着风沙的侵袭,捍卫着自己的家园,成就着一个女人的田园之梦。在民勤这片绿洲上,像花棒一样坚贞顽强的沙漠姑娘岂止汤金秀一个。
民勤绿洲的今天,一半功劳在男人,一半的苦劳属于女人。青春短暂,风沙漫漫。汤金秀告诉我,那几年种树时,每年除了口粮外,其他的收入全用在了治沙上,总共投入20多万。如今,已婚的大儿子在县城做小生意,没钱买房子,小儿子还在上大学,也正是花钱的时候,他们夫妇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但是他们依然在种树,种树……
三
2007年6月14日傍晚,乘着习习凉风,我来到截至目前民勤最大的一家私人农场。
这片面积为6000多亩的绿地,如一条绿色的飘带位于民勤县夹河乡东北面,缠绕着紧邻的腾格里沙漠。看似柔嫩的绿色,在这里倔强地阻挡了沙漠的向前推移。
李培瑞,这个40多岁汉子黝黑的脸上闪烁着倔强的个性,他带着我行走在田间地头,慢慢讲述着自己的事情。他说,他出生于沙漠边缘的一个农民家庭,从小就知道沙害的危险,在他退伍还乡当生产队长的八年岁月里,一直和风沙做着搏斗,骨子里对土地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1994年11月,他向民勤县政府申请,承包了夹河乡黄案滩的6000多亩荒滩。当年冬季,他带着10多个人搭起一顶帐篷,开始在荒滩上描画蓝图。李培瑞说,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冬季的寒冷,戴着皮帽子,穿着皮大衣,他们硬是在零下20多摄氏度的寒冷中压了500多亩的草方子,平出了造林地400多亩。有一次他们外出作业,骤起的沙尘暴急袭而来,离帐篷近的人回到了家中,而有几个人到夜里大风停了才赶回来,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个个都像土人一样。看到这一切,他流下了辛酸的泪水。
在这期间,最让他难以忘怀的是吃饭。因为风沙大,每一次吃完饭后,碗底就留下一层厚厚的沙土,要舀第二碗的时候,必须先洗了碗再去舀,有时饿急了,就不管这些了,狼吞虎咽吃下去。他说,肚子里不知装了多少沙土。
夜幕渐渐降临,沙枣花的清香越发浓烈。李培瑞继续说,经过几年的奋斗,终于阻挡了风沙的侵扰,开发出的土地长出了诱人的绿色,在过去的7年时间里,他累计投入资金已达1000多万元。截至目前,已打机井40多眼,栽植了各类苗木160万株,建成防护林带40多公里,面积达1000多亩,有效地抑制了土地的荒漠化。谈到今后的打算,李培瑞望着闪烁的星空信心百倍,他说,如果资金允许的话,他一定要建成一个万亩沙漠农场,每年有计划地向沙漠深处推进,栽植固沙植物,看沙漠还能再向前移动半步!
看着李培瑞信心十足的神色,我想起了当天中午采访过的另一治沙典型邱佳美。
那是中午最热的时候,我来到距民勤县城20多公里的邱家大滩,看着绿荫匝地的200多亩树木和田地,很难相信10多年前这里是沙丘连绵的荒野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