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石羊河流域遭遇大旱。当年,进入红崖山水库的石羊河水径流量与去年同期相比减少了993万立方米。现在库内水的面积还不到水库总面积的1/10,最深处水位也不超过0.5米,使红崖山水库继2004年出现自建库50年来的首次干涸后,面临第二次干涸。
2005年开春以来,天祝县境内连续106天未形成有效降雨,农牧业受旱情况严重,直接经济损失达2115万元。
由于天祝县境内降雨很少,小麦的出苗率仅为70%,豌豆为65%,马铃薯为50%,其他农作物出苗率更低。同时,因持续干旱,导致大部分天然草场不能及时返青,牲畜死亡严重。全县受灾人口12.9万多人,农作物受灾面积达20.6万多亩,成灾面积达14.4万多亩,大牲畜死亡1530头(只),小牲畜死亡5013头(只)。
2005年,古浪1.8万人吃水成了严重问题。在古浪县,罕见的持续高温天气致使全县48万亩农作物受灾,山区8个乡镇、30个村、120个村民小组的1.8万人、6.5万头(只)牲畜饮水困难。当年1月至6月中旬,古浪县总降水量只有70毫米,与历年同期相比减少33%。
由于干旱,2005年民勤县25万亩农田受灾,成灾面积20.8万亩,其中粮食作物7万亩,经济作物13.8万亩,粮食减产2310万公斤,经济作物直接经济损失7590万元。由于干旱使牧区草场不能返青,因缺草,360峰骆驼、3500只羊被饿死,另有15000只羊被屠宰。
一条河的生死,从未如此严峻地面对世代繁衍于此的子民们,继而直接威胁一片绿洲的生死存亡。民勤是我国西北风沙线上的桥头堡,长期的缺水将会导致民勤绿洲消亡。民勤绿洲不保,武威、金昌将唇亡齿寒,甚至河西走廊也会被拦腰折断。
四
沙漠戈壁、剥蚀山地和盐碱地占去了土地总面积的91%,绿洲面积仅为9%。其中可耕地90多万亩,因为干旱缺水的原因,实际耕种面积只有60多万亩,1/3土地被弃耕——这是民勤真实的现状,也是石羊河流域所有生态灾难的集中体现。
民勤的历史,其实就是人与自然环境相抗衡的历史。近百年间,流沙埋压村庄6000多个、农田近40万亩,明长城、青松堡、三角城等遗址都被淹没在浩瀚的沙漠中。在明长城遗址,我长久凝视连绵起伏的沙丘,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哀来自心底。这里原先就是农田,就是绿洲,就是生命栖息的家园……但现在全成了连绵起伏的沙丘!
红崖山水库自身也在遭受自然的挑战和侵蚀。
由于近年的持续干旱,致使库区周围大片的林木和草场死亡、枯萎,沙漠前沿的地表也变得疏松,流沙开始向水库推进。现在,巴丹吉林和腾格里两大沙漠离水库不过1公里,最近的甚至只有几十米。风沙不仅损坏水库大坝,还大大缩减了水库的容量。水库管理处的一位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每年沙尘暴会将35万立方米的沙尘填入水库,红崖山水库的平均深度已减少近2米,库容量已由当初的1.27亿立方米减少到目前的9700万立方米,淤积量达3000万立方米,平均年淤积量近80万立方米。随着泥沙的大量淤积,有效库容量迅速减少。
沙情如此,旱情更不容乐观。有一年,民勤连续无降水达151天,出现了严重的冬春连旱。比历年同期平均降水量40毫米减少72%。由于干旱少雨,大风天气增多,地面蒸发量较历年增大20%。当地村民感叹:“即使有一些少量的降水,也很快会蒸发和渗漏掉,太阳一出来,就几乎看不到降雨的痕迹。”
红崖山水库的干枯,牵扯到石羊河流域上游水库的蓄水。
在红崖山水库上游,先后在石羊河流域建了大大小小9座水库,上游用水量加大,直接导致下游红崖山水库不能保证入库水量的季节性使用。同时,石羊河来水的多少,又牵扯祁连山的生态变化。近年来,祁连山雪线不断升高,上游来水也开始出现断流情况。不仅仅是红崖山水库,其他一些水库也面临不同程度的库容剧减甚至干涸的危险。
民勤县政府提供的一份资料显示,2004年1月1日至7月12日,石羊河径流入库只有2400万立方米,比上年同期4673万立方米减少49%。民勤春夏灌期仅一次河水灌溉面积平均只有19万亩,不足总面积的20%。其他作物灌水只能全部依赖地下水灌溉,致使井灌负荷重。
为了生存,在上游来水不断减少的同时,民勤人开始靠打井来解决农业灌溉和人畜饮水问题。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水资源危机显露端倪时,民勤就开始打井采水,在此后的30多年里,井越打越多,越打越深,由几百眼到几千眼,进而到上万眼;由几米、十几米到上百米,进而300米。年提取地下水近6亿多立方米,致使地下水位以每年0.3米至0.8米的速度下降,矿化度也以每年0.2克/升的速度上升,有的地方甚至高达10克/升以上。现在,湖区及红沙镇等乡镇,地下水已不能用以灌溉,人畜饮水也发生困难。
有人做过统计,直至现在,民勤已打了18600多眼机井,目前使用的有1万多眼,光深水井就有6000多眼。民勤县水利局的一位同志告诉我:“地下水超采等于是慢性自杀,可不打井怎么办?民勤70万亩耕地中40万亩几乎是靠地下水灌溉的。”
地下水的过量开采,造成的结果是地下水位下降,矿化度升高,水质变坏,加快了土地的退化、沙化进程。民勤全县耕地面积已从原来的103.28万亩减少到目前的60多万亩,湖区10万多亩水歇地弃耕,近18万亩耕地因缺水而荒芜,生态系统面临严峻的挑战。长此以往,民勤的绿洲将会在人们的眼中变得越来越小,甚至被一寸一寸的沙丘吞没。
原民勤县中渠乡乡长崔永德是一个健谈的人,得知我了解关于水的话题之后,他并没从正面回答。他不着边际地说,自己的儿子今年就要高考了,如果考上大学,他对儿子有个要求:坚决不要回民勤。当我有些惊讶时,崔乡长的情绪已明显变得激动起来,他说,民勤湖区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生活条件,看着一户户农民远离自己的家园流浪远方,心里实在不是滋味,但他又能做些什么?崔乡长回忆起儿时的情景,他说,小时候,湖区根本不用打井,所有的农田只浇上游的来水,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上游的来水没有了,村里人在地上随便挖个四五米,地下水就流了出来,用“天平杆”打水浇地;到了70年代中期,地下水位下降,村里人只好用人力打20多米深的“锅锥井”;80年代已经打到100多米深,用大功率的抽水泵;而现在已经打到300多米深,水质也发生了变化,浇地苗死,人吃了肚子痛。
不言而喻,一座水库的安危,不仅仅是石羊河流域敲响的警钟,也是一块绿洲生死存亡的风向标。
五
客观来讲,在过去30多年的岁月里,民勤30万老百姓得益于红崖山水库的浇灌维持生计,而眼前形成的事实是,他们又不得不饱尝由此而带来的生态灾难。
随着红崖山水库水量每年减少1000万立方米的事实,民勤又将如何获得生态用水而改变日益恶化的生存环境呢?
全国观众对民勤缺水的事实仅仅来自于对民勤县红沙梁乡村民李大仁的认识。这个朴实的沙乡农民面对中央电视台镜头絮絮叨叨,他说自己已经5年没有洗过澡,浇“安种水”时全村像过年一样高兴,他的最大愿望是一定要把姑娘嫁到有好水的地方去。同时,伴随他的还有一个故事,在前往中央电视台录制节目时,在列车上整整30多个小时李老汉没有喝完一瓶矿泉水,渴了,他只是举起水瓶润润口。他的讲述感动了所有的录制人员和观众,但是,他的生活遭遇在民勤湖区却普遍得不能再普遍,更多的人因为水的困惑而离开家乡。
在民勤夹河乡一家私人农场,我和一位来自湖区东湖的农民闲谈。在夜幕低垂的旷野里,这个30多岁的汉子提起儿时的生活,脸上有着无法掩饰的依恋。他说,小时候家里每人耕种土地3亩多,水多、水好,农业投入也不大,粮食产量每亩都在400公斤左右,生活不仅富裕,家里也有了余粮存款。
随着上游来水的减少,家里耕种的土地也越来越少,农业投入也越来越大。
他说永远也忘不了每年浇“安种水”的情景。红崖山水库的水流过60多公里的渠道来到他们的耕地,平时干枯的渠道旁围满了村里人,大人忙,孩子叫,媳妇们围着水渠洗衣服,那情景绝不亚于嫁姑娘娶媳妇。浇水期间,大人们穿上了皮袄,夹着麦草捆扎的草棒子彻夜在渠道上巡逻,但凡发现渠道决口,一村人都蜂拥而上,那水真比金子还贵重!
随着水的减少,我看到一组让人揪心的数字:自20世纪50年代起,民勤已有13.5万亩沙枣林枯梢或死亡,35万亩天然灌木林处于死亡和半死亡状态,50万亩林地退化,400万亩天然沙砾质草场退化为荒漠草场。
可是,石羊河却再也不能向下游提供足够的生态用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