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路通阳关,钟楼正对祁连山。凡是到过咱们凉州的人,谁不晓得那口一敲响遍十三省的大钟啊!说故事的人老掉了牙,故事可还在胡子尖儿上挂着呢。不信你就听听呗。
在凉州西南,有座大山叫祁连山,山里有一个小小的村庄。村前野花铺路,村后青松张伞,茅庵草舍,住着十来户人家。家家男女都会挽弓射箭,都会驯马放鹰,家家窗口啊,都有嘹亮动听的山歌声!男儿中有个赶鹿的好手叫玉柱,女儿中有个美丽的姑娘金凤。这两户人家,房挨房,墙靠墙,紧紧儿住在一起。这两个青年,手托手,肩并肩,从小儿形影不离。长呀,长呀,屋后的青松长了十八个年轮,玉柱儿长得跟松树一般结实了;院里的芍药花开了十八次,金凤长得跟芍药花一般俊秀了。喝祁连山雪水长大的人,嗓子怎能不清亮呢?听啊,山歌儿对唱得多动听:
银子的山哟缎子的天,
绿绒裁的大草滩。
哥是青山永不老,
妹是绿水绕青山。
妹是绿水哟绕青山,
千年万年不会干!
天塌地陷石头烂,
深情绵绵紧相连
她俩唱呀,唱呀,白云听见了,一朵一朵飘落到草滩上,变成雪白雪白的羊群;青云听见了,一朵一朵飘落到山坡上,变成了铁青铁青的骏马;他们的歌声啊,唤来了美好的生活。但是,歌声被乌云听见了,却给他们带来了一场灾难!
这年,守凉州城的是一个文没文才,武没武才,就会敲榨穷苦老百姓的一位迷恋酒、肉、财、色的将军,一年三百六十天,每天都喝得烂醉,压榨得老百姓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敌人知道凉州防守松懈,连夜发兵越过长城防线,不到天亮就紧紧包围了凉州城。这下,这个家伙着急了,急忙施出了一条诡计:谁能打退敌兵,要官给官,要银给银。玉柱儿在山里练就了一身好功夫,听到了敌人包围凉州的消息,早离开了祁连山,背着弓箭,带着长枪利剑,骑着四蹄生风的大黑马,和他的伙伴们离开了家乡,朝凉州赶来。金凤送他翻过一山又一山,趟过一河又一河。临别时,从腰里解下了一条龙须草搓成的绳绳,给玉柱绾到了身上。这是金凤用七年功夫,每年六月六在七七四十九架山顶上拔来的龙须草,用心血拧成的宝贝绳绳啊!
金凤回去了,玉柱带着金凤的叮咛和伙伴们向凉州城来了。大黑马放开四蹄,一阵风来到凉州城外。他手挥长枪,跃马闯入敌营,东冲西杀,无人敢挡,直杀得敌人落花流水,丢盔弃甲逃跑。玉柱和伙伴人又往北追杀一阵,一直把敌人赶到长城以外去了。凉州解围了,满城百姓,人人欢笑,酒肉将军托出三百两金银,要赏给年青的猎人。玉柱双手推过金银,大声说道:
“不要金,不要银,金银散给凉州人。”
这家伙一听十分惊异,连忙问道:
“那么,请问你出生入死,到底为了什么?”
“不为利,不为名,只为百姓享太平。”
玉柱坚强有力的回答,百姓个个叫好,字字像巴掌狠狠地打在酒肉将军的脸上!这家伙听了,脸皮气得像猪肝,张口结舌,半晌没出声。他贼眉一皱,拔出一支令箭,端起三杯美酒,眼睛咕噜咕噜转两转,皮笑肉不笑地说:“好,男儿应有丈夫志,再给你五百人马,去追击逃敌吧!”
玉柱回头看着伙伴,伙伴们你望我,我望他,都知道这是酒肉将军暗害玉柱的诡计,老百姓们也望着玉柱,眼泪夺眶而出。玉柱却二话没说,接过令箭,一口饮了三杯酒,翻身跨上大黑马,就带着五百人马飞出了凉州。马蹄儿不沾地皮,像一支黑色的箭头,直射进了茫茫无边的沙漠。一眨眼,影子也望不见了。
金凤听到玉柱的消息,牙齿紧咬嘴唇,心里像刀子剜子一块肉。天不知,地不晓,从未出过窝的金翅鸟,远走高飞了。阿妈流着泪,阿爹叹息着,灶里不见冒烟,连那每天陪她晨妆的泉水啊,也愁出了满脸皱纹……
酒肉将军使用毒计打发走玉柱后,紧忙给朝廷上了一表,皇上见他守卫凉州有功,就封了他个靖西侯。圣旨一到,凉州百姓更活不成了。好容易修起了一座侯府,可是将军还不满足,说是为了叫他的声名万古流传,还得铸一口记功扬名的大钟。
为了铸这口钟,召来了天下的能工巧匠,可是无论那个巧匠,铸下的钟敲起来都不响。铸起,毁掉;毁掉,铸起,不知道经过了多少遍,但铸出来的总是个哑巴钟。无数工匠被杀害了,造呀,造呀,整整造了九九八十一天,连一口能响的钟也没铸出来。
造钟的人正为铸不出能响的钟焦急,凉州城里,可又来了个卖唱姑娘。轻敲檀板,慢启朱唇,嗓子像串银铃,轰动了满城百姓。这姑娘呀,青衣白裙,清瘦的脸儿,被阳光染得黑里透红,一排洁白和牙齿,就像无边的祁连妹妹峰,通明闪亮!孤身无伴,唱着《孟姜女哭长城》,就像当年千里寻夫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一样。她边走边唱,穿过小巷走到凉州最繁华的地方唱起来,她不再唱孟姜女了,歌调一转,唱起了玉柱杀敌卫国的英雄事迹,唱起了酒肉将军的恶毒诡计。寡妇们听着,揩起了眼泪;少年们听着,握紧了拳头;满城中沸沸扬扬,闹闹嚷嚷,一传十,十传百,刹时就传遍了全城。话不长腿比风快啊!但也快不过狗腿子一双腿。姑娘歌声刚落地,狗腿子就报告给了酒肉将军。那家伙一听,气得一肚皮酒,化成黑烟,冒出了七窃!马上派人来抓这姑娘。
好姑娘!不惊慌,不急不忙,喝退抽打百姓的狗腿子,昂首挺胸地走进了侯府。凉州的百姓啊,把心提到了喉咙眼,姑娘嘴角上,却还噙着笑!凉州的百姓啊,眼里含着泪,姑娘的眼晴却在喷着火!
酒肉将军见了这姑娘,一团杀气,忽然变成了满脸奸笑:
“好姑娘,叫什么名字?人材出众年纪轻,是谁挑唆你骂本公?真情实话对我讲,赏你百两蒜条金。”
姑娘一声冷笑,眼睛瞪得滚圆,手指酒肉将军尖鼻子,大声喝道:
“我不是你姑,也不是你娘,深山里飞出金凤凰!你怕挨骂别犯罪,你要犯罪我就唱。”
酒肉将军一声怪叫,拔出利剑,指着姑娘问道:“你难道不怕死?”
姑娘面不改色,对着寒光闪闪的利剑,高声答道:
“钢刀难掩百姓口,怕死就不进凉州。”
酒肉将军喝令手下,把姑娘推出斩首,说也奇怪;无论什么宝刀,都伤不了这姑娘。刀口一挨姑娘的身子,就像死铁碰上了纯钢,马上就卷刃了。气得那家伙眼瞪得像两颗鸡蛋,可怎么也想不出杀害姑娘的法子来。这时,闪出造钟的监工,给那家伙献了一计。好一声狞笑,忙命人把姑娘推搡到造钟场。
造钟场啊造钟场,火光熊熊,烈焰冲天,满炉铁水,像一条火龙翻滚,几百名工匠,忙得焦头拦额。凉州百姓,一听要把姑娘投进化铁炉,儿哭女叫,一起拥上街来,团团围住了造钟场。
好姑娘!头不低,腰不曲,骂破嘴唇不停息。眼睛像一双明星,嘴角的鲜血像串玛瑙珠子。站在化铁炉口,火光一照,全身通红透亮!万道霞光,从头顶冲天而起,直刺得酒肉将军连眼也不敢睁。
“骨头成灰肉成泥,铜嘴铁舌不饶你!”
她朝酒肉将军啐了一口,就转身跳进了化铁炉。化铁炉中,忽然飞起一团火花,直照得地紫天红!火光里,只听见金嗓子的姑娘哈哈大笑!
工匠们噙着眼泪,在监工的皮鞭下,把一罐的铁水,倒进了钟模子。一口大钟啊,铸成了!不用敲打,自个儿就发出了彻天震地的响声:
“郎啊——郎——”
蓝天听见这响声,变了颜色。团团黑云,压上了凉州城头。
“郎啊——郎——”
大风吹不散,暴雨淋不湿,黄沙吞不没,王法禁不住,这声音啊,刻进凉州人的心,穿过凉州城的墙,越过了万里长城,飞进了无边的沙漠,传到了玉柱的耳朵。
玉柱正在长城外追赶敌人,酒肉将军没给他提供一点儿粮草。饥呀,渴呀,杀呀,五百人马只剩他一人一骑了。进退无路,正在茫茫沙海中乱闯,猛听金凤呼唤他。这声音啊,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饥渴交困的玉柱,还没有来得及分辨这声音传来的方向,大黑马一声长嘶,早驮着他向凉州飞来。大黑马啊大黑马,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一股神力,几天几夜,没吃没喝,眼看快跌倒了,一听女主人的呼唤,却风驰电掣地飞腾起来。玉柱只觉得耳边风呼呼响,身后群山哗哗倒,眨眼工夫,就到了凉州。
凉州城头,斜挂着弯弯的月牙儿,凉州街头,静悄无声。玉柱手牵大黑马,顺着声音来找金凤,寻到了一口大钟。他望着钟正在出神,忽然钟后走出个双目失明的老汉,把这事的前因后果对他讲了一遍。这老汉是一个铸钟的匠人,因为造出的钟不响,被监工剜了眼。玉柱一听老汉的话,把枪往钟旁一插,把马往枪上一拴,手提宝剑,折转身进了侯府。门不响,人不惊,三纵两跳,穿门人户,像个影子一样,轻轻飘进了酒肉将军的卧房。剑光一闪,就把那颗滚圆的肥头提了出来。
玉柱手提将军头,又来到大钟前,撕开胸前战袍,双手搂定大钟,胸膛紧贴着钟身,压着嗓子哭诉了一番。耳听金鸡三唱,才解下身上那根龙须草绳,绾住将军头,挂到钟上,提枪上马,出了凉州,朝祁连山飞驰而去。
第二天,人们一觉醒来,凉州的官儿,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凉州百姓,却个个称快。没有人命令,也没有人招集,百姓自动修起了一座钟楼。要把这口替他们出气的大钟悬挂起来。可是,找来找去,找不到一条能够挂住它的绳子,任你什么铁链铜索,都一垂就断。后来,还是那个双目失明的老功匠出了个主意,用那条龙须草绳才把这口钟挂起来。
“郎啊——郎——”
不论多么狡猾的敌人,只要他想进犯凉州,这口钟就会自动响起来。
“郎啊——郎——”
男儿们听见钟声,不约而同,提枪上马;女儿们听见钟声,自动集合,站岗守城。钟声飞出凉州,不论是万里无云的晴天,还是风轻云淡月夜,祁连山上,都会有一块黑云,腾空而起,向凉州飞来。人们都说:这是玉柱,听见金凤呼唤,骑着大黑马守卫凉州来了。只要玉柱出马,多么厉害的敌人,都会夹着尾巴逃跑!看啊,看他骑在大黑马上,多么英俊!多么威武!马蹄踏踏,剑光耀眼,弓只有一张,射出的箭啊,却谁也数不清。你见过彩虹吗?啊,那就是他的雕弓呢!……
钟啊,凉州钟!从那时起,就在咱们凉州人心上挂起来了。
(黄莺搜集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