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膺基(1854一1927),字云卿,号山樵。少年中“秀才”,光绪戊寅岁“拔贡”。是清末民初凉州著名的中医。他秉性耿直,刚正不阿,光明磊落,不畏强暴。对权贵豪门则鄙视远之。他青年时涉足科场,但在八股文风弥漫,科场弊端不堪入目的清代,认识到科举制度对人才的压抑和桎梏,勇敢地冲击了读书致仕的旧观念,毅然弃举子业。转而立“不为良相,便为良医”之志,专心攻读医籍,历数十年遍读医家经典,始升堂入室。他对《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本草纲目》、《针灸大成》等医著无不谙熟于心。他行医十分重视医德,以“救死扶伤”为宗旨,“恤贫济困”为夙愿。为人诊治,从不辞艰辛,求诊者常接踵其门,患者莫不应手而瘥。当地士人百姓无不交口称赞。至今在民间还流传着他的许多轶事佳话。现据口碑整理出其中几则,以供品读。
一、刚直不阿骨气铮,傲视权贵鄙豪门
民国初年,武威镇守使马廷勃和洪道台,大权在握,狼狈为奸,鱼肉百姓,作威作福,不可一世。李膺基目睹这伙豪强的所作所为,甚为愤恨,亦嫉恶如仇。有一次洪道台的内人患病,百医不效,欲请李膺基诊治。洪道台早就知道李膺基不是省油的灯,不敢怠慢,只好亲驾去求。这天正值李膺基在家设宴会友,谈天论地的开怀畅饮着。满座人一见洪道台威风凛凛地光临,无不起身恭迎敬候。惟李膺基毫不在乎,屁股沉得像千斤石一样,动也不动。洪道台表明来意后,他才勉强地欠了一下身子,拱手道:“非我不尊大命,实在是应酬在身,尊夫人之疾改日再看吧。”洪道台求医心切。故作为难地央求道:“不知先生今日会友,多有打扰,只是内人患病多日,疼痛难忍,烦劳先生大驾,务必辛苦一趟吧。”膺基再三推辞不过,便道:“无马无轿,何以代步?”洪道台闻言便道:“轿在门外,听先生使用。”李膺基面带愠色出门上轿,洪道台也随轿而回。至道衙,洪道台恭恭敬敬陪着膺基到内人卧室诊视,膺基切脉后开了一张方子搁下,一语不发地转身就走。临上轿时只言一句道:“诊金给我送来。”洪道台连声应道:“一定,一定。”洪夫人服药后,果然起效,病辄愈。
时隔不久,武威镇守使马廷勃的爱子患伤寒病,甚危。使差人来请李膺基去诊治,时李膺基午休,家人不予通报。差无奈,只好去秉主子马廷勃。马闻言,气得脸都发了青。由于爱子病危,只好强压心头恶气,亲驾去求。时值膺基还在酣睡,马廷勃令公差请其醒,膺基微张眼皮挥手道:“去!去!去!没看见我身体不舒服吗?岂有此理!”随转身又鼾然入睡了。马廷勃眼看无可奈何,而又求医心切,只得厚着脸皮亲至床前请起。马廷勃掀起膺基的被子一角,拍拍膺基的肩膀道:“李贡生,真乃好福气,红日当午,尚酣睡不起。”李膺基才慢慢睁开眼睛遂转动身子道:“不知大驾光临,又何贵干?”马廷勃道:“吾子染疾甚危,烦劳先生前往诊治。”膺基才慢慢起来,然后整衣束冠乘轿而往。轿到大衙欲边门而人,膺基连声喝道:“住轿!住轿!”马廷勃不解其意,忙问到:“李贡生这是为何?”膺基正色道:“论职我乃堂堂贡生,论礼我乃大人请来的上客,论事我乃凉州名医。如何入边门?岂有此理。”言毕,喝轿夫掉转轿头送他回家。马廷勃急了,忙赔礼道:“求先生勿怒,怪我不是,怪我不是!”于是怒斥衙役道:“奴才,快开中门迎李贡生进府。”中门开了,李膺基大摇大摆地进了去。
二、道台府吟对联,讥讽七品知县
据说有个姓张的人,原是在甘州城内开中药铺,靠卖假药坑害病人起家的一个暴发户。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人银子一多,就想做官。他花了万把两银子,上下串通,内外勾结,买到了一顶乌纱帽,要到山西上任做县令。在途经武威时,藉拜会洪道台之机,想在凉州城内抖抖威风,显赫名声。他招摇过市,十分骄横。
有一天,洪道台为了张罗张县令一番,便在道衙设宴与其接风。李膺基也被强邀了去。席间宾客饮酒赋诗、作画。那张县令胸无半点墨,却偏要附庸风雅,自命不凡,摇头晃脑地坐在上席,实属目中无人。李膺基早就听人说他是个黑了心肝,全身皆臭的滚粪虫。今日看到他的这副德行,心中很是不悦。喝酒之间,张县令执杯站起,斜着眼睛向李膺基嘲弄道:“听洪大人言,人称先生为大架子,不知先生架大而空呢?还是架大而实呢?”膺基毫不在乎,悠然自若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反唇相讥道:“不敢!不敢!像我等之辈就是喝上半斤巴豆,倒吊起来,料也倒不出几两黄货来。”张县令是个蠢货,听不出一丝弦外之音,反觉得意。暗自思忖,洪道台也太窝囊了,连这么个老草包也斗不过,看我戏弄他一番。于是向着李膺基的面道:“席间有酒无诗,有欠风雅,我你可吟诗作对。以助酒兴。还得有个条件,若吟对不上者,自当承认是个草包。尊意如何?”李膺基早就料到他是个盛秽物的马桶,就是倒出来点也没有好闻的气味。当即言道:“不妨请便吧。”张县令挖空心思地想出了上句道:“十年寒窗熬熬得七品乌纱帽。”膺基一听,暗暗骂道,你熬个屁,谁不知道你伤天害理,卖假药,坑群众,溜尻子,拍马屁,化钱买了个官。当即对出下旬道:“五日尿盆煎煎就一张狗皮膏。”话音刚落,满座人捧腹大笑了起来,笑得张县令满面羞惭,恨不得寻个窟窿钻了去。
这天夜里,张县令心中却又悔、又恨、又扫兴,辗转不能合眼。加之吃了荤腥,又着了点凉,成了“伤寒挟食证”,恶寒发热,呕吐,腹胀,呻吟不休。洪道台得知后,埋怨地说:“老兄也太狂了点,实是自讨没趣。看来你的病还得求大架子医治。你好歹还得亲自去求。”次日早起,张县令厚着脸皮去求李膺基医治。他故作镇静,佯装笑颜,向李膺基作揖道:“昨日饮酒过量,出言多有不逊,请先生多谅。”膺基毫不在乎,也不让坐,暗自好笑。只道:“不巧,我要赴会去,你跟我来,路过有药铺,顺便抓付药就是了。”
膺基出门上轿,张县令踉踉跄跄地跟在轿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个马戏团的丑角。街上的人说三道四地议论着他,看着他的“西湖景”,臊得他不敢抬头。到了东街一家药铺门前,正逢一位农民牵着一头毛驴站着,李膺基叫姓张的过来站在驴旁,置手于驴背上,膺基切了他的脉,顺便就开了一付表里双解的防风通圣散方,让他去抓。不料药铺伙计不在意,只当是灌驴的药,来了个一把抓,药量重了些。张县令服后,既出汗,又拉稀,虽然药到病除,但却折腾了大半夜。未到次日天明,张县令就悄悄地出了凉州城,溜之乎也。
三、恤贫济困悯患者,医德高尚人称颂
虽说李膺基对权贵豪门傲视嘲弄,嫉恶如仇。但他对劳苦大众却至诚至亲,犹如亲人,格外关心体贴,老百姓患病则有求必应。有钱也看,无钱也看,莫不一视同仁。有一次李膺基从十里外的乡下出诊回来,已是精疲力竭了。可是只见一个青年搀扶着一位脸色苍白、形体消瘦的大娘候在门口,那青年含着泪向膺基道:“我妈病了好久,诸药不效,今日病疼难忍,请先生救救吧。”膺基二话没说,忙将母子二人让进屋里,扶大娘上床,端茶倒水。并说:“你们先暖暖身子,缓缓气。你妈的病我包治了。”边说边看病,开了药方。可是方子开好后,那大娘却不让儿子去抓药,膺基不解其意,忙问原因。那青年含泪道:“为娘治病,汤药之资罄尽了仅有的一点家产,眼下连糊口都为难。”话音未落,膺基即解囊,慷慨拿出铜钱几串给了他。那青年感激地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叩头说:“感谢李先生大恩。”膺基忙拉着青年站起道:“不要这样,治病救人是我医家本分。抓药要紧,快去吧。”那母子二人怀着敬佩、感激之心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有一年冬天夜里,北风呼啸,寒冷刺骨,鹅毛大雪铺天盖地,李膺基正在熟睡。突然间急迫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急起身开了门。只见几个庄稼汉抬着一个病人在门口。膺基一瞧,病人已昏迷不省人事,就立即放在自己床上,扎针,喂药,整整忙了一个通宵,病人才苏醒过来。然后讯问其因,才知道病人是东门外王财主家的长工。由于患者体质虚弱,王财主强使他往地里灌冬水,劳累了几天几夜,纵因气力难支就昏迷过去。膺基闻言,气涌心头。骂道:“狗财主,如此为富不仁,实在可恶至极。”明知病人贫如水洗,即解囊相助,拿出钱给了病人令其买药。临走时再三嘱咐说:“药后安卧休息,慎避风寒,倘若病情有变,速来找我,不可延误。”病人得救了,天也亮了,膺基困得像散了架子似的。还风趣地对老伴说:“我李大架子,全靠这付架子撑着,这架子是散不得的哟。”
又有一次,山西会馆的一位富商来看病,李膺基要了他的一大笔钱。正巧,壁邻王小三的孩子得了重病,王小三靠打短工度日,吃穿难济,小两口苦锁眉头没钱给孩子看病,急得团团转。膺基得知后就把这笔钱给了他。孩子得救了,小两口感激得不知说啥好。每逢年节他俩就去庙里烧香叩头,祈求神佛保佑李先生长命百岁。
四、一把银梳子。凉州人信得过
原来李膺基有个专梳胡子用的银梳子,他与药铺立下规矩,若遇病人看病无钱买药,他就将银梳交给患者为凭。药铺掌柜、伙计知道李膺基的用意,一见银梳,不论药价多少即给抓药,记上帐,到时李先生总付,分文不少。一天有两个人同来药铺抓药。一个是乡下人拿着银梳子,一个是道台府差,拿着洪道台写的便条。药铺伙计一看,二话没说,接过乡下人的方子抓上药,连同梳子交给了乡下人,还说:“代问先生好”道台府差坐了半天冷板凳,不耐烦了,气极败坏地说:“你小子胆子不小,难道洪道台的手谕还抵不上李大架子的一把破梳子吗?”药铺伙计冷笑道:“李先生的梳子凉州人都信得过,洪道台也不过是个混道台嘛。”气得府差瞪着眼走了。
民国十五年前后,李膺基已进入垂暮之年,出城还乡休养去了。一次,有个远道慕名而来的巨商,患肩凝症,百药不效,专访李膺基诊治。经膺基精心治疗,他的病不几天就好了。那位商人为了表达他的感激之情,就从凉州城里请了一帮大戏,到膺基住地在家门口设台演唱了三天三夜,以示酬谢。其中有折戏名叫“冯衍探监”。
有诗赞日:
刚直不阿骨气铮,爱憎分明人称颂;
术精岐黄效扁鹊,恤贫济困树高风:
救死扶伤为夙愿,妙手笔下可回春;
芳名留得青史在,佳话千秋启后生。
(本文根据郝孟卿、邸膺卿二位老中医口述邵袭德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