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儿子双宝的工伤死亡,使性格刚强的红清贵精神受了很大打击,后来文军顶替了他父亲的公职被招到矿山,他母亲冯菊花也一同跟到矿上。这又使老人分了心,年过八旬的老人,就一病不起。他之所以惦记着盖庙的事,是对红立昌的说法深信不疑。大宝、三宝在**********中挨斗受整,就是拆庙打神的缘故。老诚憨厚的儿子双宝出事,也与没有保护好庙堂有关,他希望尽快把庙盖起来,把神像安起来。他惦记着那些当年他们几个老年人搬藏起来的神像。已经二十多年了,那些神像还好着吗?要是能亲眼看着把自己藏起来的神像安进新盖的庙里,他就死也瞑目了。
夜幕降临了,红富国捏着一撮香表快步向盖庙的地方走去。当白天一阵一阵的锣鼓声、唢呐声和鞭炮声传进他耳朵里的时候,他的心绪就飞向庙里了。当盖庙的动议传向他的时候,他的第一反映便是:好是好,可能盖吗,敢盖吗?有人因为盖庙被上面追究、坐牢咋办?当红立昌、红大宝他俩的承头得到了大伙儿的响应支持以后,他便时时为他俩担心,可过了一段时间,县上和乡上的领导来到这里,得知群众用烧生的砖坯砌墙盖庙的时候,并没有严加制止,而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他的心便放了下来。红立昌他们要他参加庙上的立木仪式,他觉得不妥当。尽管自己退下来了,老了,但自己还是共产党员,而且是在延安参加革命的老党员,共产党员的名份还在。如今尽管社会环境宽松了,不搞阶级斗争为纲了,可还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国家。别人信仰宗教有自由,可共产党员没有这个自由。要说自己假正经,对娘娘爷没有感情和敬心吗,那也是冤枉人。别的莫要说起,自己亲自到庙里为儿子红星押过保状,那时间的心是真诚的。后来在拆庙打神的运动中,自己曾在暗里抵制过,可一个人的力量,正如报纸上所说的,是螳臂挡车,根本无法阻止那势头凶猛的滚滚洪流。
他边走边想问题,不觉来到了建庙工地上,只见那里的老槐树上悬挂着灯泡,把工地照得通亮,有几个民工还在那里砌墙,瓦刀砍砖的叮当声不时响起,他蹑手蹑脚地绕到那堵残墙背后,慢慢躬下腰,支起两块土块,把香表放在土块上,擦火柴点燃。他心里默念着:大慈大悲的娘娘爷,烧香弟子红富贵为你老人家重修庙宇立木祝贺来了。娘娘爷洞察一切,请原谅我白天没有来的过错吧?
县上又传出爆炸性新闻。
秦剧团副团长齐翠花与青年花脸演员铁柱子通奸,被双双捉住。
还是让我们返回到前面,继续展示《霸王别姬》彩排之后的情景吧?
凌晨一点多了,柱子还是带着酒气不愿离开齐翠花的房间,当她向他巧妙地下了逐客令以后,他终于说出了那令她难以置信的要求。
柱子吞吞吐吐地说:“齐老师,我爱您,我喜欢您……”
“你说啥?!”齐翠花以为他说醉话,厉声喝问他,“柱子,你喝醉了吧?”
柱子说:“齐老师,您不要骂,我说的是实、实、实话,我喜欢您,我要您,今晚就要……”
齐翠花说:“柱子,你咋能说这话?你比我儿子还小几岁哩。你不要胡说,快出去!”
她从床上起身推他出门,他却像一具肉夯一样推不动。进而双手搂住她,把她抱到床边,一把拉灭了灯。
这时一阵响动,从门外进来了几个人,拉亮了灯……
铁柱子被几个人扭了出去。康宁宁回头唾了几下齐翠花:“呸,呸,呸,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哼!”
人走完了。齐翠花还愣在床上。她像是在做梦:咋会发生这事,咋会发生这事?!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康宁宁的话像一把剑刺在心上。她想起了不知下落的儿子,双目垂下了辛酸的泪水。
好事不出门,瞎事一阵风。今晚的事明天肯定就会传遍整个县城,进而传到乡下,传到红城子,传到孙子明明的耳朵里……天哪!我该咋办?这种事儿历来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要是明天出入剧团,她受不了指指点点的议论。唉,人是没法儿活了……她一把抓住床单,嘶地一撕两半,她踩上桌子,想把床单布条绾在房梁上,可她够不着,折腾了半晌,折腾了一身汗。她突然想到,不能这么悄无声息地上吊,她应该表明自己的立场,说不定若干年后有人为她平反甄别。她拉开抽屉,取出了稿纸和铅笔,颤抖着手写下了“我是清白的,我是清白的”一行字,就摔掉了铅笔。她想,我要投身永清湖,昭示我的清白,洗净我的冤屈……她义无反顾地走出了那间燥热的小房,连门都不带,就向剧团大门外走去……夜风吹着她烫理过不久的头发,刚才出了汗的身子经风一吹,浑身有些凉意,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抱了肩头,快步向永清湖走去。永清湖在葫芦河边。朦胧的月光洒在湖面上,泛出粼粼光泽,湖里偶尔发出一声“泼刺”的声响,那是湖中的鱼儿或者水鸭子在活动哩。堤坝上的垂柳黑魑魃地排列在两边。这里曾经是她晚饭后散步的好去处,前几天她还和柱子在这里对过台词。那一天他多老实呀?开口闭口不是齐老师就是老团长,又是买汽水又是买水果……可他怎么能成那个样子呢?是喝醉了酒,还是借酒撒野?团里年轻美貌演员不少,他为啥要一个老太婆?他口口声声把自己称名角儿,说是与名角配戏沾名角儿的光,他难道就是以这种形式沾光吗?看来,他在决定同自己演出《霸王别姬》的时候,就已经安下了不良的心。她下了坡堤,一步一步向水边走近。这时后边追来了两个人,脚步声虽轻,但她还是听到了,他们是谁?要来干什么?她的头皮一阵阵发麻,感觉到头发竖了起来,浑身的肌肉紧得箍得骨头发疼,她顾不了许多,加快了脚步。
后面的人也跑起来,一个声音喊道:“老齐,你等等!”
齐翠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心里的恐惧倏地一下缓解了。她正在犹豫的时候,后面另一个人猛然窜了过来,抓住了她的胳膊,把她硬是拥上了坡堤。
来人是柳毅和刘大平。
柳毅大声说:“老齐,你不能这样,你咋能这样?”
齐翠花终于哭出了声,她说:“我活不成了,我没法儿活了,让我死了干净……”
柳毅说:“死了才不干净哩,你死了,有的没有的才往你头上扣哩。他们那一帮子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呢?”
刘大平说:“齐老师,今晚夕的事我就觉着有些蹊跷。本来打算给您提个醒,结果跟老科长喝酒,就把这事儿忘了。回到团里,听见这事,把我的肺都气炸了,跑到您的房间一看,您的门半开着,里面没有人,看见床上、地下扔下的床单布条子,我就觉得事情瞎碴了。只恨自己贪喝了酒……”
“我跟老刘看了你的戏,觉得过瘾,但觉得柱子那驴日的神情不对劲。谁能想到那个驴日的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要不是在喝酒的时间老刘提醒我,我还真想不到那方面去哩。房子里找不见你,我分析你肯定来这里了,因为你多次说过你喜欢这清清的湖水和湖岸的杨柳……果然你在这里。老齐,你不该死呀,你有救手……”
三个人边说边走,回到了供电宾馆柳毅的下榻处。
齐翠花脑子里一团乱麻,她只是一个劲儿地哭。柳毅说:“你没出事比啥都好,只要你人好着,咱们就告他个驴日的。”
刘大平说:“****的欺人太盛。这根本不是柱子的主意,是有人在后头操纵哩,柱子那颗猪脑子还想不出来那么些坏点子。”
柳毅说:“还能有谁?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这****的太坏,没当副局长的时间恨不得把我叫爷爷,连给我递烟点烟都躬着腰,可当上副局长才两个月,就开始向我发难,组织人给我写黑状子,抢班夺权,老齐怕是蒙在鼓里哩?”
刘大平说:“那两个小娼妇儿是他的专职情妇,谁要是跟那小娼妇眉来眼去,要是让他知道了,谁就倒霉快了。那两个小娼妇穿了戏装总是不折叠,往戏箱里一撂,我一说她们还犟嘴,按制度一处罚,她们就在伏杰跟前告我的状,说我借穿衣服捏她们的****,她们跟我的闺女一样大,我能捏她们的****?那两个小娼妇可是非了。唉,红星跟她们然到一起,我就晓得他迟早要吃亏。没想到红星吃了大亏他们还不罢休,竟然在齐老师身上做文章,这一帮子驴日的坏到家了……”
柳毅说:“你以为是谁呢?我就说么,柱子平时是冒失些,可他在生活作风方面还不是很随便,他怎么就能干这事呢?你晓得了内情,你就越不该寻短见了。你要是这样一死,死口无对,假的也成了真的。那时真正成了《柜中缘》中许翠莲唱的‘谁人与我辨屈冤’,真正成了‘手不逗红来红自染’。如今咱们是根正不怕梢歪,向法院起诉他****的。”
柱子被扭送到文化局院子里的时候,谢全仁和伏杰也被人打电话叫来了。谢全仁看到只穿着背心裤头的柱子,显得十分生气的样子,厉声说:“你年轻轻的,咋能干这事呢?”
伏杰也揉了揉惺忪的水泡眼睛,一连打了几个哈欠,然后一个巴掌甩在了柱子的脸上,“啪”的一声,厉声喝道:“你怎么能欺负人家齐团长?你小子怕是不想活了。”
柱子被打疼了,抬起头说:“打我干啥?我连她的边都没沾上。”
伏杰还要伸手再打,却被谢全仁挡住。谢全仁说:“不要打了,把他送到公安局去算了。给他把衣掌穿上。”
伏杰悄悄拉了一把谢全仁,对着他的耳朵说:“我看算了,还是局里内部处理算了,交上去揭屁眼张风的,影响就更大了。”
红富国这几天心情十分烦躁,盼儿子的信息,如何盖庙塑神像,这一窑砖能不能烧好,老天爷能不能尽快下雨,困扰着这个年已七旬的老人,不想,支书张九龄又带了令他难以招架的消息。
张九龄问他:“姨父,县上的事你听说了吗?”
红富国说:“县上啥事,是不是红星的事?”
张九龄摇了摇头,说:“不是。是姨娘的事。”
“你姨娘咋了,她出了啥事?”红富国显得有些惊讶,“病了还是咋了?”
张九龄伸出头看了看门外,院子里没有人,他回头对红富国说:“我也是听说的,究竟有没有这事还说不准,我说了就你一个人知道,不要让顺子和明明知道……”
红富国说:“究竟出了啥事?”
张九龄说;“听说剧团里人从姨娘房里抓出了一个小伙子……”
红富国当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头脑“嗡”地响了一下,就觉得天旋地转,张九龄连忙扶住他,让他坐在炕沿上,把他的头靠在靠窗的墙上,连连叫着:“姨父,事情只是听说,还没有落实哩,究竟有没有这事还很难说,姨娘那么大的岁数怎么能……兴许是别人造的谣。再不要把你老人家的身子气坏了。要不我把窑上的事安排一下,咱两个上县看一回,事情就清楚了。”
红富国喝了几口开水,缓过神来了,他说:“无风不起浪,话必有因……唉,都快进土的人了,还……”
张九龄说:“剧团历来就是个是非窝子,捕风捉影的事也是有的。咱们上县看了再说。”
两个人来到县上,到剧团打听了一下,不见齐翠花的影子。从团里人诡秘的眼神中,他们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他们问她哪里去了,团里人都摇着头说不知道。有个中年妇女说:“你们问一下文化局伏局长就知道了。”
在走往文化局的路上,红富国脑子里一直琢磨那中年妇女的话,“问一下伏局长就知道了”。莫非老齐跟那个伏杰……唉,可老齐毕竟成老太婆了,他跟她能到一起吗?
他们二人带着一肚子疑问找到了伏杰。伏杰认得红富国,得知张九龄与齐翠花的关系时,热情地握手、让座,并为他们沏茶递烟,根本看不出这个满脸堆笑的高个头的白胖子与老齐发生了什么暧昧关系。
伏杰打火为二人点燃了烟之后说:“你们是为齐团长的事来的吧?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张九龄说:“我在乡上开会,是乡上人从县上听到的。”
红富国问:“究竟是咋回事?”
伏杰吐了一个烟圈儿,揉了揉水泡眼皮,说:“唉,其实也没有啥大事情。咱们的一个青年花脸演员,跟齐团长排演了《霸王别姬》,配合得好,小伙子一高兴,喝多了酒,就闯进齐团长房里去了……”
红富国听了这话,“噢”了一声,心里猛然一阵轻松,就问:“那个青年演员是谁,有多大岁数?”
伏杰说:“他叫铁柱子,今年大概三十岁出头……那家伙被人抓出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光溜溜的,真臊毛……”
听了这话,心情刚刚平静下来的红富国,脑子里又急剧翻滚起来,张九龄和伏杰两个人说的什么,他也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想起了当年的田大勇。田大勇除了人品憨厚有骨气外,就是长相魁梧,身材结实,看来她可能是爱上了那个年轻强壮的铁柱子了。二十年间耽误了她难以弥补的青春,她如今是要把它找回来吗?可翠花呀翠花,你毕竟不是风流任性的时候了,铁柱子比咱红星还小七八岁哩,咱孙子都上中学了,你怎么就那么不检点呢?再说,你如今不是一般演员,更不是普通老百姓,你如今是县委政府看重的特殊人才,是受到提拔重用的科级领导干部呀……
“姨父。”张九龄的叫声使他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把烟灰全弹到茶杯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