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浩,过来!”周天浩一回到家,老岳父吴昌茂就叫道。
周天浩有些心虚,他不知道老岳父到底要说什么。其他的都好办,只要不是祁静静的事,他都能说得清楚。另外,他还有些担心,老岳父是不是会问到省纪委调查的事。最近,老岳父频繁地出去,大概也是在关心着这件事情。毕竟自己惟一的女婿被卷了进来,他不能不关心。他关心的,不仅仅是女婿,更是自己的女儿。
果然,刚一坐定,老岳父就开口了。“天浩啊,省纪委的事,搞明白了吧?”
“到党校调查了,但没宣布。”周夭浩接过吴雪送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有些苦,他微微皱了下眉头。
“情况你应该清楚吧?”老岳父问。
周天浩放下杯子:“不太清楚,是背对背调查的。不过我听安邦校长说,可能涉及到一些人,但总体上问题不大。
“是吧?问题不大?”
“听说不大。”
“天浩啊,我得到的情况却是不一样的啊!党校的问题严重得很,据说有七八百万哪!那个马……马国志,也是糊涂了嘛!你确实没有吧?”老岳父向前移了移身子,这个老的市委副书记,虽然退了,年龄也大了,但问起话来,威严还在。
周天浩感到身上有点发热,他下意识地擦了下额头。
老岳父对站在边上的吴雪道:“你有事去吧,我想单独和天浩谈谈。”
吴雪说:“你们有什么好谈的?连我也不能听。”
吴昌茂瞪了女儿一眼,吴雪撇撇嘴,到房里去了,“砰”地关上了门。
“这孩子……”吴昌茂摇摇头。周天浩起身给他倒了点水,老岳父道:“天浩啊,这事已经出来了。你……我这几天也了解了一下。为什么我没说?是怕吴雪受不了。我只想问你两个问题:一、你究竟拿了多少?是主动提出来的,还是被动接受的;二、钱现在在哪?”
周天浩没想到老岳父一下子就进入了主题,额头上真的冒汗了。他拿过纸巾,细细地擦着,同时想着如何回答老岳父这两个问题。老岳父也没催,在官场上待了几十年,他知道分寸。他得给女婿一定的时间,让他好好梳理。
纸巾用到第五张的时候,老岳父亲自给周天浩续了点水,周天浩喝了一口,轻声道:“谢谢爸爸的关心。这件事,本来我早就想给您汇报。可是一直找不着机会,而且我自己也一直处在矛盾之中。我从来没有向他们提到过任何要求,钱是他们主动送过来的,为此我跟他们还拉扯了很长时间。事后,我曾要退给他们,他们根本不接受,说国志校长早已收了,没事。这样,我才收了。钱现在存在银行里,一分未动。昨天晚上,我已经跟二建司的杨平联系了,他明天到南州,我决定将钱全部退给他。”
“到底多少?”
“这……”周天浩嗫嚅着。
“说嘛!”
“50万。”
“啊!”吴昌茂也惊得叹了口气,停了会儿,才道:“这个数字,这个数字,太大了。太大了!得……”
周天浩望着老岳父,两个人都沉默着。
突然,房门“哗”地一下开了,吴雪几乎是冲着跑了出来:“周天浩,你怎么?怎么?”吴雪哭着,指着周天浩,“你怎么?你想害死我们哪?”
周天浩一下子呆了,吴昌茂赶紧过来,拉住吴雪,说:“小雪,别哭。这事还嫌不够?要嚷着让大家都听到是吧?快停了。”
吴雪依旧哭着,周天浩也站起来,劝道:“小雪,这事……是我错了,不正在跟爸爸一起想办法吗?别哭了,好吧?
吴雪盯着周天浩,止了哭,然后道“周天浩,我没想到你也是这样……”说着,就回房了。
吴昌茂坐下道:“天浩啊,你糊涂啊!糊涂!”
“是的,爸爸,我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事……”
“两个方面,一、你立即想办法将钱退了;二、我明天直接出面,找宏生书记和伊达同志。”老岳父吩咐完,又道:“你自己就别动了。特别是在党校那边,一定要低调。小雪这块,你好好地劝劝。这事你得……唉!”
“我知道了。”周天浩说,“晚上我还得出去。国志校长他……”
“他怎么了?”
“他下午4点突然中风了,很严重,正在抢救。我得到医院去。”
“中风?怎么偏偏这时候……也好,也好啊!”吴昌茂说,“那你就去吧,人命第一。”
周天浩匆匆洗了个澡,又到房里向吴雪道了歉。吴雪一直没有理他,周天浩知道,想一时半会儿让吴雪思想上通了,不太可能。何况这事对吴雪来说,确实是个天大的打击。在这样的打击面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能静下来,慢慢地接受现实。并且,能和他,以及老岳父一道,来共同渡过这个坎儿。否则……
出了门,周天浩直奔医院。马国志仍在抢救,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周天浩与马强聊了会儿,马强说:“周校长,你还是回去吧。在这,也……而且你在,我们也感到心里堵得慌。”
“这……我还是待着吧。”
“真的不必要。有情况我随时告诉你。”
周天浩想了会儿,觉得待在医院,除了看着昏迷不醒的马国志外,其他的事也不能做,回家也一样,反正有手机联系。他便将手机号给了马强,说随时联系,然后就下楼,出了医院。他没有马上回家,而是慢慢地沿着街道往前走。虽然已经是10点多了,但街上人依然很多。一些瞅准了机会的商店,依然张开着霓虹闪烁的门脸。他走了一段,就觉出人声的喧嚣,便转身进了一条小巷。这巷子很窄,不到两米宽。从进去的这头看上去,远远地,在巷子的那头,悬着一盏路灯。灯光昏黄,如同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夜都市的冷寂与浪漫。巷子里没有人,除了周天浩,只有两旁人家窗子里透出的隐约的话语和渐渐平静下来的生活的气息。他走着,恍惚想起小时候,在乡村上走过的那些比这更窄的巷子。那里有狗叫,有人语,有夜虫的声音……
“心里长满了悲凉!”周天浩想起这样的一句诗。
马国志已经躺在医院里了。如果真如医生所说,那么很多的事实与责任,都将永远地跟着他的大脑一道,被高压给压碎,压垮,直到成为一种谁也看不见的虚无。周天浩想起当时马国志跟他说的话。马国志说:“天浩啊,杨平他们也找到了我。我说这事嘛,反正综合楼都得建,招标也是建,直接定标也是建。市二建司也是大公司嘛!这事,你看看,就由你定吧。”
“这……怕不合适吧?”周天浩有些惶惑。
马国志爽朗一笑:“什么不合适?行!杨平再找你,你就做主吧。不过事情得处理得干净,该走的程序还要走。”
周天浩在那一刻,最想说的是杨平已经给他送了,他想问问马国志校长,这事该如何处理?但看马国志的样子,他又把话咽了回去。马国志看他犹豫不决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想得太多。这么大的工程,不可能全部按民主的程序来进行。要是真那样,不知搞到牛年马月?你放心,杨平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周天浩点点头,马国志常务的话,他由不得不信。而且,他私下里想:连马国志都收了,我还担心什么……就是这样的心绪,一直到吴旗他们举报,到纪委来调查,马国志依然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举报吗?哪一级纪委的举报箱,不是满满的?要是都认真,还了得?查,让他们查嘛,走走过场而已。只要自己镇定,党校这和尚庙里,能做出什么大文章?”
可是现在?
马国志两眼一闭,躺在病床上,也许将不再倾听和过问这人世间的纷争了,当然也就无所谓受贿、处理,甚至牢狱之灾了。而自己……周天浩摇摇头,空寂的巷子里,传来轻柔的呢喃。他努力地睁大眼,在前面被爬山虎拖着的墙下,正团着人影。他自然明白,这就是小巷里的朴素而真实的爱情。他退也不可能了,只好快速地走了过去。走过这团影子的时候,他感到大家都屏住了声息。等出了影子,再往前十几米,便是路灯。刚才在巷子那头看起来昏黄的路灯,此刻竟然变得有些刺眼。他用手遮了下,过了路灯,便是江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