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农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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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切都会改变(1)

(一)

立秋了。

鲁兵依旧坐在走廊上看着卢梭的《忏悔录》,秋后的天气并没见转凉,汗水正从鲁兵的鬓角流下,沿两腮往下流淌。鲁兵正想用手背去摸汗水,却发现李浩微笑着向自己走来。

“李技术员!”鲁兵站起来,轻声打招呼,他还是习惯这样称呼李浩,感觉这样似乎更亲近一些,“你怎么来了?”

李浩小声说:“我要走了,过来对你说一声儿。”

“去哪?”

“军区后勤要组建一个大型的驾驶员培训基地,我被抽调过去了。”

“还回来吗?”

“正式调动,不回来了,呵呵。”

“啊?”鲁兵不知说什么好了,“怎么又调动?”

“好在我们这些是单身汉,到哪儿哪是家,无所谓,呵呵。你们再过几个月也要毕业了,说不定我们在南京能常见面呢。”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鲁兵很不情愿让李浩走。

“下午的车票,不用你送了,好好学习吧。我还要和其他教员道个别,先下去了。”说罢,李浩把手伸过来,和鲁兵握了握,转身下楼去了。

鲁兵目送李浩走远,坐在走廊再也无心看书了。虽然李浩在这儿也没有帮他什么,但是有李浩在,鲁兵就感觉心里踏实,也不觉得苦。是的,这儿和自己的原部队相比,条件是差了很多,但自己毕竟是来这儿学习的,不是来享受的。人家李浩是军官,都能安心在这儿工作,自己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鲁兵现在才明白,其实李浩帮了他很多,他就像一面旗帜,默默地引导着自己向前奔走。只是两人有缘无分,鲁兵跟在后面追都追不及。

在这儿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鲁兵感觉自己长大了许多。除了专业知识外,还有很多的收获。是啊,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成长的。

鲁兵把书放在膝上,两手托腮,正在想着心事,见雷队长穿着短裤在门外向自己招手。鲁兵禁不往乐了:呵呵,队长一定也烂裆了!

鲁兵收了板凳,悄悄进了队长的宿舍。雷有才没说话,指了指桌上的西瓜。鲁兵也不客气,抄起一块啃起来。

“鲁兵,”雷有才坐在椅子上,双手放在脑袋后,“我有个想法。”

“什么事?队长?”

“我想把你留下来,怎么样?”

“队长?你留我做什么呀?”

“当区队长!”

“不是有区队长吗?”

“我感觉你更合适!”

“不,队长,我不行,再说我要回部队的。”

“这儿不是部队吗?”

“不是,队长,我要回原部队。”

“怎么?嫌这儿差?你当了区队长感觉就不一样了。”

“不,队长,我不留,所长他们都在等我回去。”

“所长?什么级别?”

“营级。”

“呵呵,我以为是多大级别呢!我让大队出面,直接向分部要你!我们都是E分部的。”

“队长……”

“不要说了,就这么定了!”

鲁兵走出队部的时候,感觉有点晕。这几个月来天天都在盼望着毕业离开这儿,现在好,走不掉了!以后在这儿等着吃东瓜,天天烂裆吧!晕!就像寡妇死了亲生子――没一点儿指望了!

鲁兵才走出队部,就被区队长林晓晶叫住了:“乖乖!队长请我们九班长吃西瓜了!”

“区队长?”鲁兵感到很意外,一般这个时候,很难看到他的影子。每天中午在学员睡下后,他就不知忙什么去了。

“谈得如何?”

“谈什么?”

“留下的事呀?”林晓晶迫切地问。

“队长和我说了,但我不会留的。”

“嗯,我也说呢,九班长不回大城市,怎么肯留在这儿。”林晓晶高兴起来,“我早对队长说过嘛!可队长就是不相信你不愿留,嘿嘿。”

鲁兵知道,这正是区队长所愿意的。鲁兵留下,对他会构成“威胁”。鲁兵很有杀伤力!

一想到毕业,鲁兵又想起了晁亮,想起了修理所,所长,王桂,小廖……

其实,鲁兵不知道,一切都在改变。

(二)

“无论是军官的军衔,还是士兵的军衔,都是国家和人民给予军人的荣誉。这种荣誉是无数革命先烈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既神圣,又光荣。将军的军衔令人尊敬,士兵的称号也值得自豪。我们每一个士兵都要珍惜这个荣誉,自尊自爱,安心服役,干好本职,以威武雄壮、斗志昂扬的新阵容,以更加出色的成绩,回答党和人民的期望。”

指导员姚志敏满怀激情地读完了这篇《解放军报》的社论,仿佛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按照有关精神,自己已经拥有上尉军衔了!上尉!呵呵,以前只在电影里听到外军这样称呼,如今,这些称谓就要走进军营了!

想到这儿,姚志敏脸上荡漾着笑容,把报纸小心地叠起,用洪亮的声音对战士们说:“下面,请我们队长雷有才上尉宣读士兵授衔命令,大家欢迎!”

雷有才整了整87式夏常服,举手向台下敬了个军礼。虽说现在这个时节穿着夏常服还有点热,但是他仍然把领带按照要求系得很标准。笔直的军装,闪亮的肩章,为他又平添了几分威武和英气。

当他把授衔命令宣读完的时候,队伍里立即开始议论起来。鲁兵感到有点纳闷,自己是二年的班长,怎么还评不上中士呢?会不会是队长弄错了?刘彬在原部队是食堂的给养员,竟评上了中士呢!鲁兵正想不明白的时候,林晓晶已下达“起立”的口令,会议结束,准备带回了。

鲁兵决定去找队长问个清楚。

“报告!”

“进来!”

雷有才正在急不可耐地拉下自己的领带,敞天衬衣的领口。准备去洗一把脸,看到鲁兵,忙问:“鲁兵,有事吧?”

鲁兵也不知怎么开口,看了看队长挂在衣架上的新式军装,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问:“队长?我听到你宣读命令时,说我是下士?”

“哦?”雷有才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在桌子上翻起文件,“鲁兵,嗯,下士。没错呀?”

“和我同年的兵都是下士,我是班长不是要高一级吗?”

“哦”雷有才乐了,“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这儿是临时的学员队,没有班长编制。所以,你们在这儿当班长,都没填《战士晋升表》,不过,班长津贴没少,是大队出的,呵呵。”

鲁兵的脸一下子红了。感情,忙了几个月,自己还是个编外的班长。前几天还写信到修理所,向所长汇报了自己在这儿的学习情况,把当班长的事都写上了。现在好,和当年的刘备一样,竟还是个“白身”。郁闷!

津贴没少?哼!军衔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她是一个军人的荣誉,明白吗?一个战士的荣誉!

雷有才没有注意鲁兵情绪上的变化,他以为鲁兵只不过是随便来了解一下情况的。战士嘛,挂两条黄杠,三条黄杠,哪怕挂再多黄杠还不是一样都是战士?看到鲁兵很失望地离开,雷有才禁不住乐了。

区队长林晓晶肩杠一粗三细四条杠的上士军衔,倒背着双手,在各班窜来窜去。他在这个中队,是战士中军衔最高的人了。所以,表面上不说,心里美着呢!过去,大家都是战士,现在怎么样?我是上士,你们肩杠两条小细杠,在我面前还能神起来?自己不仅是兵头,还是将尾呢!想到这儿,一种自豪感油然而生,在心里说,军衔制就是好,好,真好!

“哎!刘彬!你的军衔呢?”刚走进九班,林晓晶就发现刘彬的肩上没挂军衔。

刘彬从书本里拿出肩章来,递给林晓晶:“区队长,你来的正好,我想和班长换一下,把这个中士让他戴。我戴下士。”

“这怎么可以?”林晓晶乐了,“这可不是随便让人的,你挂了中士,但仍然受你们班长领导,军衔不等于职务,呵呵。”

“哦”刘彬憨厚地笑了。

“还职务呢!”鲁兵气哼哼地回敬了一句,“连班长编制都没有。”

“嘿嘿,”林晓晶很亲切地拍拍鲁兵的肩膀,“我们九班长将来肯定要杠牌子的,哪会在乎这些?”

“那肯定的!”上等兵狐狸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我都希望毕业后还能跟着我们班长干。”

“小样,班长才不会要你这只狡猾的狐狸!”刘彬翻了狐狸一眼,又回头望着鲁兵,“是吧?班长?明明没站岗,还耍赖。”

“不要这样嘛!”狐狸吐了下舌头,“我不是向班长道歉过了嘛!”

鲁兵很欣慰地笑了。尽管干了几个月没有编制的班长,但很受大家的尊敬,自己把一个班带得呱呱叫。在抓好班级管理的同时,也提高了自己素质和能力,这一点,才是关键,也是最大的收获。

(三)

这是一个美丽的傍晚。夕阳渐渐西坠,把余辉照射在营区那片树林的树梢上。这片树林在营区的一隅,因少有人来,所以显得十分静谧,如同梦境一般迷人。

鲁兵和刘彬肩并肩,正巡逻到这片林子里。

“扑!”一只叫不出名的大鸟从他们头顶飞过,在空中打了个旋,又轻巧地落在另一棵树枝上。

刘彬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瞄了瞄,使劲掷向目标。鸟儿被吓跑了,石子划了个弧线,落在不远处的水塘里。

“雷队长真操蛋,这儿还用得着来巡逻?”刘彬说着把外腰带解下来,用手提着,左右甩来甩去。

“管他呢!也就这么一次了,听区队长说,往年这个时候学员比较乱,喜欢从这儿爬墙外出。”鲁兵说着,踮起脚,极力地向墙外张望。“不知墙外通到哪儿呢!”

“还用说吗?肯定是马路呗!”刘彬把外腰带挂在脖子上,双手叉着腰,也望着墙外,“要不,我爬墙出去看看?”

“你歇歇吧!”鲁兵被刘彬逗乐了。

“怕什么?反正我们要毕业回去了,还能在这儿呆几天呀?你没看区队长现在都不像以前那么严厉了?”

“是啊,要走了。”鲁兵抬头看了看树叶,“刘彬,你发现没有,其实区队长这人很不错。”

“嗯,队长也不错,别看平时那么凶。”

“我们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还能来这儿。”鲁兵突然之间感到有点伤感。

“是呀,也许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刘彬附和道。

“许多年以后,谁会知道我们俩在这儿巡逻过呢?”鲁兵感叹道。

“有了!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刘彬说罢,扎上腰带,一阵风一样地跑远了。鲁兵摸不清刘彬到底准备卖什么药。一个人站在夕阳下,恨不得把这儿的一草一朩尽收眼底,永远留存在自己的记忆里。它们印证了自己一部分的青春岁月,印证了自己成长的足迹呀!

“班长!”刘彬笑嘻嘻地回来了,手里晃动着两块三角铁皮。这些东西肯定是刘彬到钣焊教学车间捡来的,鲁兵不知他是何用意。

“给!”刘彬递给鲁兵一块,“我们把名字刻在树上吧!树越长,我们的名字就越大,以后有机会,我们过来查看。”

“真的可以吗?”

“当然!”刘彬边说边找了一棵大树,在树身上认真刻起来字来。

“刘彬巡逻到此。”鲁兵看刘彬歪歪斜斜地刻了六个大字,还挺像那么回事,就在“刘彬”两字的旁边加刻了“鲁兵”,这样,让人看起来就是“鲁兵,刘彬巡逻到此”了。

“嘿嘿,高!班长实在是高!比高家庄还要高!”刘彬见鲁兵如此投机取巧,禁不住捧腹大笑,边笑边竖起大拇指。

鲁兵不去理会,顺手把手中的铁皮扔向水里,铁皮在水面上荡起数圈涟漪,直冲向对岸去了。

“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换班。”鲁兵回头又仔细看了看他们的“杰作”,迈起轻快的步子,和刘彬一道交班去了。

猴子和狐狸远远地就看到鲁兵他们,猴子把手捧作喇叭状高喊:“老虎——”

狐狸也学着猴子的样子:“头儿――”

“咦?你们俩来接班了?”

“是,我们来接班。”猴子把外腰带扎上,又把纠察臂章挂在左胳膊上,“你们早点回去吧,刚才区队长找你呢。”

“好,那你们也要注意点,在这儿没有几天了,不要出事儿。”

“放心吧,头儿。”狐狸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我们回去吧?”刘彬望着鲁兵。

“还早,去转转!”鲁兵说着朝宿舍相反的方向走去,刘彬一边跟在后面一边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菜地!”鲁兵回答,“去我们班的菜地!”

(四)

近段时间学员都在复习迎接毕业考试,有段时间没有到田里来了。再说,田里种的是大豆,也不用天天细心来管理。离开的日子屈指可数了,看来,这些大豆要留给炊事班的人来收了。

七班种的也是大豆,但长得明显没有九班的好。当时在播种前,鲁兵带班里的战士们从养猪场抬了不少的粪土来。由于底肥施得足,大豆长得节杆粗壮,颗粒饱满,随着秋风把豆夹抖得哗啦啦直响。而七班的大豆竟还绿着,倒伏在地上,行家都知道,这田里缺少钾肥,先天性的不足。

鲁兵站在田边,摘了一个豆夹,在手里把玩着。他想起父亲常对自己说的话,地不欺人哩,你糊弄地,地就会糊弄你!鲁兵这才感悟到,其实父亲的话中饱含着很多的人生哲理呢,无论做人还是做事,还是实在些好。田里面秋虫的呢哝,把鲁兵的思绪牵远了。

“班长,你看,区队长过来了!”刘彬拍了一下鲁兵的肩,用手指了指。

“哦。”鲁兵顺刘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林晓晶急急地向他们走来。

“我操!我四处找你们,原来跑到这儿来了!”林晓晶近来越来越显得使人容易接近,见到谁都带着笑脸。

“什么事呀?区队长?”鲁兵问。

“没事,找你们聊聊天不行?”

“呵呵。”鲁兵乐了,“行,行!”

“刘彬,跟在你们班长屁股后面复习得怎么样了?”林晓晶笑嘻嘻地问。

“感觉差不多了!”刘彬自信地说,“及格应该没有问题的。”

“嗯,好样的。”林晓晶依然笑容不改,“怎么?过来看大豆?这可是你们的劳动成果呢,呵呵。”

鲁兵感觉林晓晶不像是专来闲扯的,于是试探地说道:“区队长,你找我们真没有事?”

“嘿嘿,”林晓晶左右看了看,小声说道,“晚上,我请你们出去玩,不过,可要保密哟!”

“真的?”刘彬高兴地差一点跳起来。

“只限你们两个,晚点名过后,我去你们班,你们不要说话,跟我后面出来就行。”

“好。”鲁兵答应着,但心里仍感到不太踏实,毕竟晚上外出队里是不允许的。万一被查到,区队长真能顶得住吗?

“放心!”林晓晶看出鲁兵有点犹豫,“队长那边我打过招呼了。走!先回去!”

“好哩!”鲁兵动心了,自当兵以来,还从来没有在晚上外出玩过呢。最近总见有其他班的人员不假外出,但怎么能走出大门的,却不得而知。鱼有鱼路,虾有虾路,各人都有各自的办法。

鲁兵还想再看一看大豆,被林晓晶拉着衣角,牵上了马路,三个人说说笑笑,回宿舍去了。

区队长林晓晶一边摸着黑往前走,一边让鲁兵和刘彬跟上。鲁兵道路不熟,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后面。

“哎,这不是我们下午巡逻来过的地方吗?”鲁兵辩认出来了。

“对,对”刘彬也恍然大悟。

“别说话。”林晓晶嘘了一声,“过来,我们从这儿翻过去!”

“行吗?”鲁兵感觉心发慌。

“行!快”林晓晶催促道。

墙外几米远就是马路。三个人沿着马路急行军似的,不多久就进入了市区。

“我请你们溜冰!”林晓晶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三转两绕,早已到了文化宫溜冰场售票处。

售票房坐着一个长发女孩,很文静的样子,因晚上溜冰的人不是很多,正悠闲地翻着一本杂志。

“三张。”鲁兵抢先掏钱,“多少钱?”

“一块零五分。”

鲁兵翻了半天身上也只有一元,感到很难堪,特别是在这么漂亮的女孩面前。刘彬掏钱过来解围:“我来,我来!”

那女孩笑了,并没有讥笑的意思,鲁兵发现女孩笑得很美。

女孩撕了三张票,又低头看起自己的杂志。鲁兵在心里默默地想,总有一天,你会在杂志上看到我的文章!鲁兵知道,当她能在杂志上看到自己文章的时候,她也不会认识自己,不会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生活就是这样,人和人之间都是缘分啊!

鲁兵今晚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多感慨,让一声轻轻的叹息,留在了这淡淡的夜色里。

(五)

教室里很安静,教员在台上坐了一会儿,把书一合,就不知去什么地方了。要在平时,这会儿早闹起来了,可今天不一样,连个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是他们的最后一节课。从某种意义上说,对绝大部分人,也许是唯一坐在教室里的机会了。

有的人在小声地谈论着什么。还有的把笔记本传来传去,开始相互写着赠言,留着通联地址了。这些举动,使教室的空气显得有些凝重,有些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