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胖子虽然进了炊事班,但行政上还算是机关的人。机关有机关的好,每天在首长身边跑前跑后,自己的表现直接进入首长的视线,减少了许多的环节。况且,机关的兵少,竞争不象连队那么激烈,机遇就像千根线认你这一根针。在机关当兵,多少都会有点优越感。
小胖子进炊事班时间不长就干上了给养员,给养员专负责为食堂采购。在战士眼里,这可是个肥缺。更主要的是出入营门自由,不用请假,随时可以找个借口外出。小胖几乎没有穿过军装,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小老板,通常穿着一身牛仔,头发梳得油亮,三轮车一踩,基本上找不着他的脖子了。
各行也有各行的难。凡有油水的地方就会有人来蹭,部队也会出现这样的现象:常会有一些干部家属让给养员帮忙带菜,目的不言而喻。买的贵了吧,人家不满意,说你不会办事;买的便宜吧,公家要受损失,司务长这里不好交待。她们不可怕,但是人家枕头风一吹,你在领导眼里的印象自然要大打折扣。你连领导的爱人都不放在眼里,真是不想混了!所以,给养员要会混事,两头都要摆得平。
事实上,越是容易得罪人的岗位越容易为人,关键是看你怎样做。在这方面,来自上海的小胖就很精明,做事得体,机关的干部都比较欢喜他。据说在过年期间,还有几个助理员请他去自己家里喝酒呢,仅凭这点,就够连队战士羡慕的了!
因为学卫生员的事让他着实恼火了一阵子,眼看到嘴的鸭子又飞了,你说晕不晕?要不,这会儿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听诊器,正坐在教室里听课呢!对了,说不定还有许多漂亮的女兵。没想到,那个其貌不扬的乡巴佬竟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人心险恶,人心险恶呀!为此,他几个月没有理鲁兵了。
好在现在混得还不错,要吃得吃,要玩得玩,要人缘有人缘。明年争取到司训队学个驾驶,再弄个党票走人!呵呵,也不比学什么卫生员差!乡巴佬就是乡巴佬!小农意识。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呀!
中午的饭菜卖得差不多了,只还有少数的人在零星走进饭堂。小胖一边点着饭菜票,一边用眼往窗外观望。除了值班的领导,赶材料的干事,还有一个就是修理所的鲁兵,往往每到这时候才过来。鲁兵有时来迟了,身上的工作服都来不及换,脏兮兮的,散发着一股汽油味,讨饭的叫花子一样。
“下次再穿工作服来我不卖饭给你!一点不讲卫生!”小胖子威胁道,计狠莫过于绝粮嘛!
“嘿嘿,来晚了,没来得及。”鲁兵一点也不恼火。倒是小胖子在心里过意不去了,自己为杨宗伟学卫生员之事还跟鲁兵生过气,其实,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呀?想一想和鲁兵在新兵连的情景,小胖子感到有点愧疚了。
“饭菜都快凉了,以后你不能早点来呀?”小胖子一边为鲁兵朝碗里挑肉,一边善意地抱怨。
“换换衣服洗洗手,总要晚一点,呵呵”鲁兵感觉影响炊事班的人下班,有点不好意思,“耽误你休息了,对不起。”
“行了哥们,我无所谓,当心总吃凉的搞坏了胃!”小胖子把饭菜端给鲁兵,顺手抓了一把饭菜票揉成了团,塞到鲁兵的手里。
鲁兵以为是找回的散票,顺手装了,端起饭菜就走。饭后回到宿舍,清理口袋里,才发现小胖多给了自己好几块钱……
自小胖和鲁兵和解后,也会经常来修理所找鲁兵玩,看到鲁兵的被子叠得豆腐块一般,上下没有一丝皱褶,竖起大拇指,把嘴一撇:“啧啧,被子叠得和新兵连一样,佩服,我的被子简直不能看,嘿嘿。”
“班长不批你呀?”鲁兵端详着自己的被子,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一部杰作。
“哼!还批我呢,他的被子整天像狗窝一样。”现在小胖也说起了普通话,连常说那个“阿拉”也不见了。
“来,抽一支!”小胖娴熟地抽出香烟,递给鲁兵,被鲁兵谢绝了。
“别后悔哟,你看我抽的是什么,黄果树,知道吗?贵烟!”
“贵烟多贵?我不抽烟,不懂。”
“难道你没有听说吗?一云二贵三中华,红塔山下阿诗玛。”
鲁兵摇了摇头。小胖吸了一口烟,把烟在手中亮了亮:“四块一包。”
天!这下该鲁兵感到惊奇了,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月12元的津贴,只够买3包烟的,怎么舍得这样花呀?
小胖在机关呆得久了,说话口气都和以前不同了,临走的时候,把手扬了扬:“哥们,有什么事到机关找我!”
(二)
快熄灯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话响了。自上次在所长面前说出“超级女声”的事,鲁兵在心里一直很内疚,感觉欠了王桂什么一样。电话响几声了,他坐在那儿仍无动于衷。廖家雨沉不住气了,穿着拖鞋噼里啪啦地跑了出去。
“王桂,所长打电话让你和鲁兵到大门口去接灯。”其实电话是业务处参谋蒋大勇打来的,大门口因修煤气管道,挖了一段沟未填上,为防止事故,打电话到修理所让去人接个灯。廖家雨正听着新借来的一盘带子,怕受影响,于是谎报军情,将王桂和鲁兵同时支走。
这会儿他们都穿着短裤背心,准备洗漱了,闻言只好将军装换上,到工间取了工具,然后去机关找营房保管员领灯泡和软线。
别看小胖常来修理所玩,鲁兵却很少去机关。机关不是自己去的地方,别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今晚工作需要,才跟着王桂直奔机关的战士宿舍。
宿舍内灯火通明,保管员正和周林,小胖几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打扑克牌。周林的脸上还贴满了白纸条,被电扇吹得晃动个不停。王桂把来意说了,没有人答理,两人只好站在旁边看他们打牌。鲁兵看不懂这种玩法,穿戴整齐地站在那儿,感觉汗水正从背上往下淌。直盼着领了东西走人,可人家玩在兴头上,没有散局的意思。鲁兵渐渐有些恼火了!抬眼看看王桂,正不急不躁地在一旁观战,也只好忍着。
“鲁兵急什么?过来看看我的牌!”小胖见鲁兵在房间不停地走动,开口打了声招呼,“打过这局让他去帮你们拿东西。”
“那我脸上的条子怎么办?”周林瞪了小胖一眼,继续看着手中的牌。别看他是借调在此,但也算是个准机关。前些时间因王桂的事在修理所被所长剋了一通,便认准是王桂在所长面前告了他的黑状,因此,在心里和王桂记着一笔帐呢!我才离开修理所几天?你就想称老大!哼!还早着呢!
“先贴着呗,一会儿的工夫。”保管员说着,就找钥匙准备出去。这时,周林把手中的牌一惯,顺手把脸上的白纸条撕了:“扯鸡巴鸟蛋!我可不等!你们忙正事去吧,别到时候又有人在背后说我周某不是。”
王桂想说什么,张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拉起鲁兵跟在保管员后面出去了。才出房门没走几步,周林就把一盆水猛地泼在了他们身后。
参谋蒋大勇拿着手电筒,站在大门口,正检查人员外出登记情况,见王桂和鲁兵过来,便合上本子,用右手食指敲了敲了手表,一脸严肃地质问:“电话打了近半个小时了,怎么现在才来?!”
“领材料了。”王桂回答。
“领个灯泡也要这么久吗?!”蒋参谋似乎很不满。部队上常说:参谋不带长,放屁也不响。蒋大勇最恼火别人不把他的话的当回事儿。“这儿万一出了事谁负责?!”
“好,马上接好。”王桂平时就怕蒋参,现在又被他这么一追问,显得有些慌张,赶紧取出工具忙碌起来。
鲁兵也很惧怕这个威严的参谋,现在和他零距离接触也是提心吊胆,然而,蒋参谋却似乎对他很友好,和气地问鲁兵:“你叫鲁兵吧?”
“是!”鲁兵一个立正动作,自来到修理所,鲁兵始终保持在新兵连的精神风貌,一点也没有松懈过。蒋大勇满意地笑了,很亲切地拍了拍鲁兵的肩膀:“不错,鲁兵,好兵!”
“听说你们所的廖家雨平时比较稀拉?”蒋参谋并没有急着离开的意思,这让鲁兵感到很紧张。听到这样的问话,鲁兵不知怎么回答,在心里飞速地盘算着。
“还可以。”听到王桂回答,鲁兵才松了一口气。
“兵都是好兵,关键是看你怎么带!”蒋参谋冲着王桂道,“你是老兵了,要为他们做个好榜样。”
“蒋参谋,那我报考军校的事领导同意了吗?”王桂小声地问。
“这个嘛”蒋参谋顿了顿,“这事政治处管,我也不太清楚。”
王桂还想再问,蒋参谋打起手电筒已经离开了。
(三)
晁亮上次“高攀”那位中专生不成,还在信中受了她一番奚落,情绪一度低落,意志很消沉,多亏了鲁兵经常开导,才使他重新找回了自信。按常规,部队每年都要从连队挑选两到三名表现好的战士去学驾驶,晁亮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暗暗盯上这个指标,横下身子拚上了。
连部里有一个战士综合评比栏,谁在上面得到的星多,说明谁的进步快,是战士综合素质的体现。晁亮目前的对手是本班的黄勇。黄勇比他多贴有一颗星,排在首位。虽然一星之差,但晁亮在内心告诫自己几百次了,一定要在本月赶超他。
今晚战士小王生病,晁亮自告奋勇替他去巡逻了。两圈转下来,已是一身汗水,那冲锋枪子弹袋把胸前部位围得密不透风,像一帖大的热膏药粘在身上,说不出有多难受。
时间过得真慢,看看表才出来一刻钟。晁亮忽然想起了那片梨树,说不定梨子能吃了呢!想到这里,晁亮感到有些口渴得慌,于是端起枪向梨树林走去。
远远地,晁亮发现梨树林有亮光一闪,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接着亮光又是一闪!晁亮明白了,一定是有人在摘梨呢。想到这儿,晁亮很兴奋,端起枪悄悄摸了过去。
在距亮光六七米远的地方,晁亮把枪一横,大喝一声:“什么人!口令!”
没有人回答,亮光不见了。
“不回答我开枪了!”晁亮“哗啦”一声拉动了枪栓。
“别开枪!我是蒋大勇,口令我没记……”
“蒋参谋?”
“是我!”蒋大勇“脱离了险境”,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想到刚才自己在新兵面前有点失态,不禁有些恼怒,“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巡逻范围?!”
晁亮这才意识到这儿不属于技术区,自己把巡逻范围扩大了。听蒋参谋这么一责问,有点慌张,连忙解释不留意走错了路线。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了,考虑你是名新同志,让连队知道影响你的进步,巡逻去吧!下次可要注意哟”蒋参谋说完,亮起手电走了。
梨子没吃成,还挨了一顿,真划不来!晁亮背起枪往回走,边走边郁闷着:一样想吃梨,还装腔作势!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当初真该继续去念高中!”晁亮不知怎么产生了这种念头,哪怕考个师专,毕业后去当个老师也不比那个小中专差呀?弄不好,在部队这三年就白混了,还比不上在家打工的堂弟呢!
想到了家,晁亮心里就不能平静了。本来自己也无意当兵的,父亲非让他报名应征,谁料想歪打正着,竟然验上了。父亲说当兵好,狗日的你就得去部队锻炼,在家你永远也成不了器。晁亮最不愿听这话,当时就与父亲接上了火:“怎么了?我吃你闲饭了?我在家做的事少呀?!”
那会儿父亲正扶着耩子播麦种,晁亮在前面牵着牛,只顾着吵嘴,方向走偏了。气得父亲把耩子一扔,从地上捡起一块坷拉就冲晁亮砸过来:“你他娘的就这点出息了是不是?!你想这样一辈子!”
晁亮不闪不躲:“你打!让你打!打不死我走,我不吃你闲饭,行了吧?!”
“小子,你别得意!在部队干不好,三年后你还要回来,这几亩田老子还给你留着!”
晁亮一语不发,甩了牛缰绳,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哪,我这是作什么孽了呀?”父亲忽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父亲的哭声好像还在耳边,晁亮的心这会儿有些酸。这些事情虽然发生还不到一年,但现在感觉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已经非常遥远了。晁亮想像着当自己重新站到父亲面前时,父亲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晁亮的思绪有点乱,不知是因为想起了那个中专生的来信,还是想起了父亲为他留着的那几亩田。
(四)
上班号响过,鲁兵就到了卫生所。马军医那会儿正在内间换白大褂,听到有人进来,在里面问:“哪个?”
“是我,马军医,鲁兵。”
“哦,先坐在那儿等一下。”马军医从内间走出来,一边继续扣着衣扣,一边找自己的茶杯。
“马军医,我的手腕疼了半个多月了,脸盆都端不了。”鲁兵自那天把手腕扭伤后,贴了几贴膏药,始终不见好转。
“你呀”马军医喝了一口水,“我上次给你打了一针封闭,让你回去休息几天,你不听。现在好了,肌肉劳损。”
“那怎么办呀?”鲁兵为此烦燥过,这么久了,右手的手腕都用不上力。休息?怎么能休息?就说手腕被扭了一下,天天坐在宿舍玩?廖家雨可以,我可没有这么娇贵。
“那就做理疗吧”马军医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做过理疗后同样要注意休息,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马军医想起了什么,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劝道:“你们农村来的战士,一定要注意,将来回去还是要从事体力劳动的,千万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儿啊。”
“谢谢马军医!”鲁兵虽然不愿听到这样的话,但知道人家是真心为自己好。至于以后回家做什么,鲁兵想都没有想过。考不上军校和士官,也要争取留队转个志愿兵。鲁兵坚信,只要在部队努力,一定会拚出一个光明的前程来。
看鲁兵走远,马军医拨通了修理所的电话:“喂!陈所,对您说个事儿,你们所战士鲁兵的手腕肌肉劳损,要安排他休息。什么?他不肯休息?那你们要想办法让他休息……好的,明天继续让他过来理疗!”
马军医挂上电话,下意识地用中指敲着桌面,在心里说道:好兵,好兵。
陈天军放下电话,把正在起草的一份报告一丢,带上门就去了工间。廖家雨正趴在一辆车身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李浩和王桂忙活,抬头看见所长进来,就顺手摸起旁边的小锤子,对着一颗螺丝毫无目的地敲打了几下。叮叮铛铛的声音还真引起了所长的注意:“小廖,鲁兵回来了吗?”
“还没有,去了快一个小时了!”廖家雨看看表回答。
所长没有理会,又转身对李浩说:“等鲁兵回来,让他去办公室,我有事找他,对了,你们要劝劝他,注意休息,等手腕好了再工作。事情是做不完的,呵呵。”
“好的,放心吧,所长!”李浩一边用力扭动着螺丝,一边扭着脖子对所长说。
正在这时,鲁兵从外面进来了,刚想换工作服,被陈天军叫住了:“鲁兵!最近有点特殊情况,从现在起,你在办公室值班,注意接听电话。刚好,你的手腕受伤,接电话没有问题吧?”
“嗯,没问题。”鲁兵回答。
“那好,现在就跟我上去!”说着,陈天军亲切地拍拍了鲁兵的肩膀,又嘱咐了李浩他们几句,带鲁兵上楼去了。
陈天军在部队口碑极好,是一位以情带兵的典范。每到逢年过节,他总是想着所里的战士们,往往在天黑后用饭盒装了烧好的牛肉和蛋饺,提上一瓶老酒,悄悄送到战士们的宿舍。他关心着每一位战士的成长,把战士的利益放在第一位,深受战士们的尊重和爱戴。
对于两名新战士,陈天军在心里都思量过:鲁兵热爱部队,积极上进,是很难得的一棵好苗子,一定要为他提供一个良好的成才环境;廖家雨是城镇兵,职高毕业,也无心考学,更无心在部队长期服役。况且年龄小,在家缺乏亲情,要重点帮他走好在军营的路,不成才要成人。对他不能要求过高,用鲁兵一样的标准来要求他,也不符合客观事实。
按说一个营级单位,也应该配个教导员,但修理所的编制少,但人少事不少,这几年都是他一个人在顶着。又当爹又当妈的,也真不容易。李浩虽然年轻,可在所里承担了不少事务,是个好助手。没想到来所里还不到一年,上面竟要调他走!为此,陈天军有点急,正在打报告想把李浩留下来。
电话响了,鲁兵把电话递了过来:“政委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