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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这个请居市长放心,只要政府能下决心,能解决八百万。我保证将剧团改制搞到位,保证明年底就能出大戏。”叶秋红提高了声音,似乎在立军令状。居思源看着,觉得这个同样是“官二代”的的女干部,骨子里还多少有一些敢作敢当的气息。现在这样的干部少了,和稀泥,以庸对庸,以懒对懒,很少有人去想真正的做事,真正地解决问题。特别是有些部门干部,不是他们自己动,而是被领导推着动。从这一点上看,叶秋红能成为江平市的文化局长,也是有理由有能力有资格的。

居思源想了会儿,说:“这样吧,这事你先给天一市长汇报。请他提交市长办公会再讨论。我原则是同意改制的,但要稳妥。”

“那……好吧!另外,居市长,文化这边在北京有个项目,是江平文化一条街建设,总投资六个亿,部里那边已立项。我想请市长带我们到北京去跑一趟。这样的大项目,仅靠我们是跑不下来的。不知……”

“这个没事。你安排吧!”

“我哪敢安排市长?我先与北京那边联系一下,再给市长汇报。”

叶秋红说完,就开门出去。居思源看着她的背影,一瞬间心里一热。这背影太像了,太像了……当然,并不是。这只是江平市文化局的叶秋红局长,而那熟悉的背影,早已沉静在时光之中了。

居思源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彭良凯边接手机边进来,等接完电话,他随手关上门,道:“居市长,高捷的案子前期调查结束了。上面反馈过来,情况基本属实。我们要不要通报给花芳?”

“没有必要。”居思源道:“要遵守纪律。任何非正式渠道的信息,都不能随便通报。”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那女人天天来政府闹也不是事啊,给她说明白了,她要是再闹,我就要采取行动了。”

“什么行动?胡闹!我上次跟你说的事,进展怎么样?”

“这个,这个,正在查。因为是网上的信息,很难查证。而且,居市长,网络太开放了,许多人都在上面信口开河,我们不能太当真。我可以说,江平目前不可能有网络上说的黑社会组织。小混混可能有三五个,但形成团体的绝对没有。”

“是吗?”

“这个,我可以以副市长的名义保证。不,以公安局长的名义。江平曾经有过一些黑社会组织的苗头,但很快被打击了。我们的社会治安情况,在江南省一直处在前列。特别是刑事发案率更是最低。”

“那这网上许多帖子都是凭空写出来的?一星期前,我听说市中路那边有两批人持械斗殴,而且伤了人,有这回事吗?公安出警没有?”

“一星期前?不会吧?我怎么没听说。”彭良凯思索了下,摇着头说:“没有,绝对没有。要是有,我这个公安局长还能不知道?不知道市长的消息是从哪里来的?”

彭良凯一边说,一边就拨通了公安局王局长的电话,问是不是有这回事。说了几句,彭良凯对居思源道:“他们说没有。”

“是吧?没有就好。稳定是压倒一切的前提,良好的社会治安,是保证各项经济建设发展的必要条件。我不希望江平在这方面出问题。最近,我提议请公安系统对全市的治安状况作一次深入的调研,要准确,不回避矛盾。具体结果要在市长办公会上通报。”

“可以。我马上布置。”

彭良凯走后,居思源和华石生一道,到“居然山庄”。

居然山庄是江平一家有特色的饭店,坐落在离市区八公里的凤凰山谷里。从市区出行,大概三公里,即进入浅山区。公路两旁都是长得一人多高的银杏树,这便是这片山谷最初开发时留下的。华石生给居思源介绍说,十年前,这里还是普通的山谷。后来,原流水县副县长黎子初辞职到这里开发银杏。他用的都是国家世行的林业发展贷款,造林近三千亩,一直沿着公路往里,直到居然山庄。居思源问现在银杏产业怎么样?华石生说;既然有热,就必定有冷。现在正是银杏产业冷的时候。不过,黎子初也并不指望银杏林赚钱。银杏林只是他的不动产,有这不动产,银行贷款就不用担心。反正期限是十五年,而且真的还不了,世行也不会找他个人要,而是直接从财政的账户上划拨。黎子初靠的是居然山庄。山庄从六年前开始经营,现在已经成了整个江平最有特色的地方,甚至连省城也有人专门在双休日来此度假。

“到底有什么特色呢?”居思源问。

“特色很多。包括菜,包括风景,包括服务,当然也包括……”华石生没有再往下说,而是道:“不这,整个山庄的设计是很用了心思的。各种特色的服务区都互相隔开。不干扰,也清净。”

“这黎子初还真了不得嘛!”居思源说着,猛然想起在老藤树的某个帖子里曾见过到这个名字,似乎就是说这个人与江平的黑道有关。

但居思源没问。他知道问也白问,华石生也许并不知道,就是知道了,岂能说出?

车子行驶了二十分钟,就看见一大片银杏林后,露出了隐隐的房子,果然,居然山庄到了。车子停的地方是一大片空地,目光所及,却有一处山角,正好挡住山谷里的建筑,形成了隐约的风格。居思源第一眼就感到这黎子初很有些审美眼光,知道这屏风之美。

华石生在前面,居思源跟在身后,刚转过山角,就有人迎面过来,同华石生打招呼:“秘书长好!”

“黎总,给你介绍下,居市长!”

来人身材中等,面色红润,听了华石生介绍,马上走上前,伸出手,居思然也伸手握了下,来人道:“居市长,啊,居市长!我刚才是听说居市长要过来,不想这么快就到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哪!我叫黎子初,请市长多指示。”

“哈哈,大名早听说啊!山庄规模不小嘛!”

“还行,还行!不过还得大发展。这得靠居市长多关心啊!”黎子初从西装袋里拿出个黄色烟盒,打开,弹了支烟,递给居思源。居思源摇摇手,黎子初道:“市长好福人,不抽烟好啊!抽烟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弱势群体了啊。”

华石生问:“他们都到了吧?”

“李市长和劳局长都到了,省里客人也来了。在水云间。”

“啊!”华石生说:“那好。这样,居市长,要不要先参观参观这山庄?”

“看看吧!”居思源没有推辞,就跟着黎子初沿着整个山庄转了一圈,足足转了有四十分钟。这山庄被分成了好几个功能小区,有餐饮中心,有娱乐中心,有休闲中心,有会议中心。四个中心中间,都用水或者植物篱笆隔开,小区与小区之间,很难直接看到。每走一步,风景都在变化,有的是江南园林风格,有的却是典型的徽派建筑,还有的是欧美建筑风格,但无论那种,都显得天然、别致。居思源看着,觉得黎子初这人果真不是一般之人,但就这里的建筑,就体现了主人的口味。这样的人,难道真的能与黑社会挂上钩?他问黎子初:“怎么突然就想起来经营山庄?这山庄的设计也挺有意思,包括名字,是谁设计的呢?不简单嘛!”

“都是我自己。”黎子初点着烟,眯着眼睛,说:“我这人从小就喜欢山水,大学学的是中文,后来教了几年书,竟然改选当了副县长。一当就是十几年,还是不适应,便辞职搞这山庄了。古人说风景之美,贵在曲折,移步换景,浑然天成。我就是按照这个理念,来经营和设计整个山庄的。”

“哈哈,黎总还真是高人哪!有思想,有理念,并付诸实践,不容易啊!”居思源这话是打心眼里说的,这些年,他见过很多搞企业的,有的把企业经营得俗不可耐,整个身上,除铜臭之外,无半点雅气。不管黎子初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但至少这山庄还是能给人一种清新与素朴的。

回到餐饮中心,李远和建设局长劳力正站在那里等着居思源。劳力说:“居市长视察山庄,黎总哪,拍照片了吧?”

居思源朝劳力看了眼,黎子初道:“啊,还真忘了。下次再专程请居市长来视察。”

李远凑到居思源跟前,说:“马厅长已经到了。”

居思源进了大厅,一看厅内,都是古典的装潢。红木家俱,宁静澄澈。进了包厢,他一眼就看见马喜,马上道:“好个马喜,先也不打招呼,来搞突然袭击是吧?”

“那倒真是。我是受弟媳妇之命来暗访的,怎么能先打招呼?”马喜嘻笑着,说:“你大市长忙,我哪敢打扰?我告诉劳局长,让他别惊动你,可他还是……唉!不过也好,也说明市长对建设工作的重视嘛!”

“你马喜马厅长来了,我能不来?那岂不要挨批?劳局长不说,我还得批评他呢。”居思源爽朗一笑。马喜又将随着自己来的几位给居思源一一介绍。等介绍完,酒菜也上来了,马喜说:“中餐禁酒,不能喝吧?”

“禁是禁了,可也得分情况。今天思源市长在,马厅长就喝点吧!”李远道。

马喜看着居思源。居思源说:“那就喝点。我也喝一点,我知道你马喜是海量,小时候,你就经常在家里偷酒喝,喝得脸红得像猴子屁股。”

“哈哈,还记得?”马喜对劳力说:“你们思源市长和我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他那时鬼机灵,出点子做坏事,最后责任却都是我们担了。那时就看得出来,他是领导的料。大领导的料!”

“你就捧吧!别说了,来,喝酒!”居思源把话茬开了。

酒过三巡,话题扯到城市建设上。马喜说:“我到江平几次,总感觉到江平的建设没有特色。什么叫特色?比如这山庄,就有特色。江平的老街也有特色,但太陈旧了,要修;江中大道也得提高档次。当然,我这是个人想法,思源哪,你到了江平,江平得有起色啊!有起色看什么?城市就是最大的门面。”

“我们一直想动老街,但一是拆迁任务重,二也是苦于资金难以筹集。我们曾预算了下,老街重新修整,大概要五个亿左右。”劳力插话道。

“资金是争来的,这几年国家的钱那么多,只要有项目,资金不是大问题。思源在江平,建设厅这一块能不支持?”马喜说着和居思源碰了个杯子,又道:“我前不久到外地考察城市建设,发现有些地方才两三年不去,整个城市都变了。他们就是敢于大手笔,搞大动作。虽然有阻力,有困难,但一旦搞成了,老百姓还是拥护的。”

“有马厅长这话,江平也得搞。”李远敬酒道:“居市长上次在政府务虚会上就提到老街开发。现在旅游经济不断升温,城市形象也是软实力,不能不重视啊!”

居思源说:“这事还得专家论证。总体原则是肯定要动,但怎么动,我们得尊重历史尊重科学。是吧,马厅长?”

“当然是。当然是!”马喜将杯子里的酒干了,低着头对居思源轻声道:“我听说省里可能要下来个人到江平干政府常务……”

“……”

“具体是谁不清楚,可能是向铭清。”

“向……?”

马喜点点头。

向铭清现在是财政厅的副厅长,跟居思源、马喜也是十分熟悉的,虽然不像马喜是住在一个大院里,但小时候也经常来往,在同一个小学和同一所初中上学。向铭清的父亲是财政厅的老厅长,母亲是省法制局的局长。向铭清后来读了财政学校,毕业后到底下一个县工作了两年,然后调到省厅,去年提了副厅长。这人最大的特点是见人就笑,而且不是到了你边上笑,是很远就笑。不仅仅是笑容,还在笑声。笑声爽朗,好像一天到晚都是高兴着似的,会握着你的手说话,你不抽开,他绝不会放心。居思源在科技厅时,他们在一起喝过酒。向铭清的酒量与马喜好有一比。只是马喜喝白的,他只喝干红,一个人一次喝个一两瓶没问题。居思源曾笑话他:干红是得品的,你那叫牛饮。他又是大笑,说:既饮,牛又何妨?喝酒图的就是痛快,品那是妇人作派。不过,居思源也知道,向铭清这人在财政的口碑并不是十分的好。甚至有点……

“听说他就是冲着你来的,说老朋友了,好搭档。”马喜和李远碰了下杯子,又与居思源道:“这人得防点,思源。”

“哈哈,都是工作嘛。不说了,喝酒,喝酒!”居思源站起来,敬了其它几位。大家又回敬,一时间酒桌上都是酒来酒往。李远凑在马喜耳边,问刚才同思源市长说什么秘密?马喜说这秘密大着呢,马上你就会知道了。李远再问,马喜便掉转了头。劳力这时插上话来,说我听说省里要派一个常务副市长过来,该不就是马厅长吧?马喜喝了杯子里的酒,道:看着像我吗?我来,你们思源市长也不欢迎。他既不欢迎,我来岂不没意思了。

居思源只是笑笑。这些酒桌的话,一半得当真,一半得视作假。笑笑,就是最好的态度。

不过,事后,居思源想起马喜的话,心里倒是有些感觉。江平市政府常务副市长的位子,空了一年了,上次,他到江平,李南副书记和孙兴东部长在谈话时,重点就提到这个职位,说暂时不配,让他到江平熟悉工作和干部后,由他来提名。但现在,如果真的如马喜所说,向铭清过来,那岂不是?

居思源觉得这事他得表明态度,他直接给孙兴东部长打了电话。孙兴东先是含糊了一番,然后说:“省委是有这个考虑,但没定。具体的还得征求渭达同志和你的意见嘛!”

“我不反对派人下来,但对于人选,请省委慎重。常务副市长工作面广,涉及事务多,问题复杂,必须要有一个既有能力更有威信的人来出任。不然,这个职位就会……”

“就会怎么样?你是怕再出一个高捷是吧?思源同志啊,要相信省委,相信大家嘛!”

“我当然相信。不过,要征求我的意见,我就得表明态度。”

“那好,到征求意见时,你再说吧!”

居思源正要挂电话,孙兴东又补了句:“我会为你考虑的。”

“那就谢谢部长了。”居思源道。

“为你考虑?”为我考虑什么?为我考虑,就是将我熟悉的向铭清派过来?当一把手的,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班子里有朋友。有朋友,很多话就不好说。太知根知底了,就麻烦。居思源到江平来,可以说是一片新天地。这里,两边班子中,没有一个他的朋友级的人物,虽然不少人都认识,但也只是限于工作。这就好,一张白纸,才能画出最新最美的图画。可是现在……

晚上,居思源没有再去居然山庄。他一个人在食堂吃了点面条,回到房间上网。中午的酒喝得有点让他胃不舒服。毕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以前每每喝酒,多了,一吐而已。现在,吐不出来了,就堵在胃里。久而久之,胃便承受不了了。

论坛上不少人在议论“官二代”与“富二代”。缘起是最近全国连续发生了几起官二代、富二代事件,议论中不少人认为:官二代、富二代,就是一种堕落,就是一种腐败,就是一种黑暗。

居思然叹了口气,他没有回帖辩解。

就是辩解,又有何益?说不定自己就陷入了强大的舆论漩涡之中。

一夜无梦,天刚亮,居思源被电话声叫醒。劳力在电话里声音颤抖着说:“居市长,出事了。”

“出事了?什么事?”

“马喜马……马厅长在山庄走……走了。”

“走了?……啊!……”